短信在屏幕上安静地躺着。裴书昀盯着那几行字看了足足五分钟，心跳从最初的慌乱逐渐平复下来。

　　害怕吗？有一点。毕竟私人号码被一个网络上认识的人查到，任谁都会感到不安。但奇怪的是，这种不安很快被另一种情绪取代——一种被精准理解的复杂感受。

　　她想起大一那年，班里有个男生恶意散布关于她的谣言，她气不过，找了舅舅帮忙。不到两天，舅舅就把那个男生的家庭背景、社交账号甚至高中时期的黑料都发给了她。她没真做什么，只是把资料截图匿名发给了那个男生，对方就再也没敢惹她。

　　在互联网时代，想找到一个人的信息，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只要你认识对的人，或者掌握对的技术。

　　“是你吗？”她在心里轻声问。手指悬在回复框上，最终没有敲下任何字。

　　考研只剩三天，她没时间深究。无论发信人是谁，这些建议都切实有用。她深吸一口气，将手机调成静音，重新翻开专业课笔记，按照短信里的提示，重点回顾那几个易混淆的模型对应关系。

　　接下来的两天，同样的陌生号码又发来两条短信。一条是关于政治大题的答题技巧，另一条是考试当天的时间分配建议。每一条都简洁到近乎冷漠，却又该死的实用。

　　裴书昀依然没有回复，但她开始下意识地按照那些建议调整复习计划。偶尔，她会对着手机出神，想起那个说话刻薄又别扭的匿名用户。如果真是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愧疚？还是别的什么？

　　两天的考试像一场耗尽全力的马拉松。最后一门交卷铃响时，裴书昀走出考场，冬日下午清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一种恍如隔世的空旷感。紧绷了太久的弦骤然松开，疲惫后知后觉地涌上来，但更多的是一种轻飘飘的、近乎虚脱的释然。

　　回到家里，父亲裴勇什么也没多问，只是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辛苦了。好好休息，想吃什么？爸给你做。”

　　“什么都行。”裴书昀窝进沙发，感觉自己像一团软泥。身体是累的，精神却有种奇异的清醒。

　　考研结束后的裴书昀，陷入了短暂的“人生意义虚空期”。昏睡了一天一夜后，是被裴勇用饭菜香味“引诱”起来的。

　　“考完了就别想了，好好放松。”裴勇给她盛了碗汤，“成绩出来还得一阵子呢。想想干点啥？要不跟同学出去旅游？”

　　裴书昀摇摇头，没什么精神：“爸，我现在只想当个废柴。”

　　话虽这么说，彻底放空几天后，无聊和一种莫名的空落落感开始浮现。刷剧、看小说、约朋友吃饭……这些以往渴望的休闲，似乎都填补不了某种细微的缺口。

　　她又不自觉地想起了那几条匿名短信。

　　摸过床头的手机，屏幕亮起，那个陌生号码依旧安静地躺在通讯录里——她甚至没有给它备注名字。

　　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一会儿，她点开对话框，慢慢地打字：

　　“考完了。谢谢你的建议，很有用。”

　　发送。

　　没有称呼，没有表情，和对方发来的短信一样简洁克制。她把手机放在一边，起身拉开窗帘。冬日下午的阳光有些苍白，但照在雪后干净的世界里，依然让人心情明朗。

　　她等了一下午，没有回复。

　　直到晚上，她洗完澡出来擦头发时，手机屏幕才亮了一下。

　　“哦。”

　　只有一个字。

　　裴书昀看着那个熟悉的、别扭的“哦”，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

　　她坐下来，继续打字：“你在忙？”

　　这次回复得很快：“嗯。处理点事。”

　　“又是‘资产管理’？”她试探着问。

　　那边沉默了几分钟，才回过来：“算是。不过最近……没什么新项目。”

　　裴书昀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句话里的一丝低落。她想起之前争吵时，他那些充满挫败感的话——“真正的世界复杂黑暗得多”、“连累最重要的人”。看来他那边的工作进展并不顺利。

　　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直接问“你还好吗”显得太过亲密，毕竟他们连彼此的真名都不知道。但假装没察觉对方的情绪，又似乎太冷漠了——毕竟他曾在考前给了她那么关键的帮助，尽管方式别扭。

　　最后她选了个折中的话题：“我考完试了，突然闲下来有点不习惯。你平时不工作的时候，都做什么？”

　　这一次，熙蒙的回复带着一种近乎孩子气的抱怨：“训练。或者被训练。干爹觉得我们最近‘松懈’了。”

　　裴书昀几乎能想象出他敲下这句话时翻白眼的样子。她忍不住笑了：“听起来你干爹真的很严格。”

　　“何止严格，”熙蒙的回复快了起来，字里行间透着一股憋了很久的倾诉欲，“简直是控制狂。连吃饭的时候坐什么位置、筷子怎么放都要管。上周小辛——就是我弟弟——吃饭时抖腿，被他罚去擦了一晚上枪。”

　　“擦枪？”裴书昀愣了愣。

　　那边似乎意识到说漏了嘴，停顿了几秒，才含糊地解释：“嗯……工作用的工具。需要定期维护。”

　　裴书昀没有深究。她的注意力被另一个细节吸引了：“你弟弟？就是那个‘很能闹腾’的小辛？”

　　“对。那小子最近闲得发慌，天天缠着要跟我学编程，学了三天就说无聊，又跑去折腾阿威——就是我另一个弟弟，说要改良他的‘装备’。”熙蒙的回复里带着一种无奈的、却分明透着温度的语气，“把阿威最喜欢的一根甩棍涂成了荧光粉，气得阿威追着他跑了三圈厂房。”

　　裴书昀笑出了声。她抱着手机倒在床上，想象着那个画面——一群年龄相仿的年轻人，在某个老旧的厂房里追打吵闹，而一个严厉的“干爹”在旁边皱着眉看。这场景有种奇异的、与她日常生活截然不同的鲜活感。

　　“你们兄弟感情真好。”她由衷地说。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

　　“还行吧。”熙蒙最后回复，语气又恢复了那种别扭的平淡，“虽然有时候烦得要死。”

　　但裴书昀听出了他没说出来的话。就像他之前提起哥哥熙旺会帮他打架、弟弟仔仔会给他们做衣服一样，这种抱怨里藏着的是珍视。

　　那晚他们断断续续聊到深夜。熙蒙似乎比平时更愿意多说一些——或许是近期工作不顺带来的消沉，让他也渴望一点轻松的、与那个黑暗世界无关的交流。他抱怨训练枯燥，抱怨干爹管得太细，抱怨兄弟们太吵。但偶尔，他也会透露一些让裴书昀心软的细节：

　　“不过今天阿威帮我带了夜宵。虽然难吃。”

　　“胡枫——就是另一个兄弟，他心思细——昨天塞给我一盒喉糖，说我最近咳嗽。”

　　“大哥……熙旺，他什么都没说，但把我弄坏的那个键盘换了新的。”

　　“你很喜欢他们吧？”她问。

　　过了很久，熙蒙才回复：“……少废话。该睡了。”

　　但裴书昀知道，这就是他的“是”。

无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