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枕边的手机屏幕在黑暗中发出微弱的光,映亮了裴书昀有些怔忪的脸。
她确实还没睡着,脑中被各种政治理论要点和英语作文模板塞得胀痛,正盯着天花板试图放空。那一声轻微的震动,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她迟疑了几秒,才伸手拿过手机。解锁,点开那个沉寂多日的论坛私信。简单的三行字,没有任何解释,没有试图挽回颜面的狡辩,直白地承认了“情绪失控”、“过分”,以及最重要的——“你说得对”。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捏了一下,不疼,却有点酸胀。她没想到会等来这样一句道歉。以他之前表现出的那种骄傲和别扭,她以为最大的可能是彼此默契地永远沉寂下去,或者他还会再来一句冷硬的嘲讽。如此干脆的“对不起”,反而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怒火早已平息,此刻涌上心头的,是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有微微的释然,毕竟她并不真的希望一段曾带来过特别交流的关系以那种难看的方式终结;有一丝残留的委屈,被他无端指责的刺痛感并未完全消失;还有一种奇异的平静——他承认了,这意味着她当时的反击并非无理取闹,她的感受和边界得到了对方的正视。
她盯着那几句话,手指在回复框上方停留了很久。要说什么?“没关系”?好像太快太轻易了,那些伤人的话带来的芥蒂并非一句道歉就能立刻抹平。
质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似乎又越界了,他们的关系还没到可以深入分享痛苦的程度。或者,也回以同样的简短,表示收到?
最终,她什么也没回复。只是关掉了手机屏幕,重新塞回枕头下。黑暗中,她轻轻呼出一口气。不回复,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不是原谅,也不是继续对抗,而是让这段关系暂时停留在一个需要距离来沉淀和观察的位置。她需要时间消化,也需要看看,这份道歉究竟是情绪过后的理智选择,还是又一次短暂的波动。
考研在即,她不允许自己再为这种不确定的网络关系耗费太多心神。父亲裴勇的期待,自己一路走来的努力,那才是她眼前最真实、最需要全力以赴的世界。
熙蒙的自我隔离状态,在道歉发送后的第二天,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裂痕。
上午,他照例没有出现在训练场。但中午时分,他房间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条缝。门口放着一个空了的餐盘和水杯——这是几天来第一次。一直留意着这边动静的熙旺,默默走过去将餐具收走,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缓和。
下午,小辛和阿威在厂房空地进行对抗练习,动静有点大,吵吵嚷嚷。放在以前,熙蒙早就不耐烦地开门吼一句“安静点”了。今天,那扇门依然紧闭,但在一次特别响亮的撞击声后,里面传出一声不太清晰的、类似“啧”的不满鼻音。
正坐在不远处擦拭匕首的仔仔动作顿了顿,和阿威交换了一个眼神。小辛则偷偷咧了咧嘴,压低声音对阿威说:“有反应了,好事。”
胡枫靠在电脑台边,看着监控里熙蒙房间门口的情况,又调阅了一下内部网络活动记录。
熙蒙依然在进行高强度的系统测试,但数据流显示,他在工作间歇,短暂访问外部普通网络的频率……似乎比前几天隐晦地增加了一点点,虽然很快就被更复杂的加密跳转覆盖。
他无意识地扣了扣桌面,没说话,心里那点关于熙蒙“秘密”的疑影,似乎又清晰了一分。
傍晚,傅隆生罕见地回到了老厂房,没有提之前的不快,只是召集所有人,简单交代了几句关于近期风声紧、所有外联和物资采购需加倍谨慎的提醒。他的目光扫过熙蒙时,没有停留,也没有额外的责备,平淡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但熙蒙能感觉到,那道目光里审视的意味并未减少,只是从明面的压制,转为了更深的、等待他自我修正的观察。
这种“常态”的回归,反而让熙蒙压力更大。干爹没有揪着错误不放,意味着他必须用更长远的、无可挑剔的表现来重新证明自己。而兄弟们小心翼翼的关切和恢复如常的相处,也让他那份内疚感无处遁形。
他依然没有参与集体活动,但开始有意识地调整作息,强迫自己按时吃饭(尽管还是独自在房间),也会在深夜结束后,走到厂房空旷处稍微活动一下僵硬的肩颈。他仍然是沉默的,但那种沉默里,少了一些对抗和封闭的味道,多了些沉郁的思索。
裴书昀的生活彻底进入了考研倒计时的冲刺节奏。每天图书馆、食堂、宿舍三点一线,政治、英语、专业课轮番轰炸,模拟卷做了一套又一套。高强度的学习挤压了几乎所有闲暇,连论坛都很少登录了,更别提去想那个匿名用户的事。
偶尔极度疲惫,从书海中抬起头,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时,那个简单的“对不起”会偶然闪过脑海。她依旧没有回复,但那份芥蒂,似乎在学习的重压和时间的流逝中,被磨得淡了一些。有时她会想,他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所谓的“资产管理”失败,会带来很大的麻烦吗?那个做“西湖醋鱼”的干爹,会不会又惩罚他?但这些念头就像水面的浮光,很快就被下一道待解的题目压了下去。
裴勇将女儿的辛苦看在眼里,心疼,却不再像以前那样事无巨细地叮嘱或帮忙。
他换了方式。每天清晨,裴书昀的保温杯里总是装满温度刚好的枸杞红枣茶;深夜她挑灯夜战,客厅会留一盏小灯,桌上有温着的银耳羹或牛奶;她抱怨颈椎痛,第二天桌上就多了一个颈椎按摩仪。
他的关心从“台前”转到了“幕后”,更加无声,却无处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