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书昀刚结束一天的学习，正揉着酸涩的眼睛，看到这条突如其来的、充满恶意的回复，愣住了。几天前分享小小喜悦的期待，等来的是迟到的冰冷毒液。她皱起眉，一股火气也窜了上来。

【书昀今天也躺平】：你发的什么疯？我好心分享我的近况，没招你没惹你，凭什么被你这么嘲讽？

【书昀今天也躺平】：“可笑的天真”“廉价的进步”？你觉得自己经历了多大的风浪，就有资格否定别人的努力？

【书昀今天也躺平】：我看你根本不是压力大，是自私又自负！只会把别人当情绪垃圾桶，自己受了委屈就拿无辜的人撒气，你这样的性格，早晚会连累身边的人！

【书昀今天也躺平】：是，我是在温室里，但我至少知道怎么好好说话，怎么尊重别人的感受！不像你，自负又刻薄，像个被宠坏的孩子，只会用高高在上的态度贬低一切！

消息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裴书昀气得指尖发颤，她不是没察觉过熙蒙的骄傲和别扭，却没料到他会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地迁怒，那些尖刻的话像针一样扎在心上。

而屏幕另一端的熙蒙，看到消息时瞬间僵住。字字句句，像一把把小锤，敲在熙蒙最敏感的神经上。“自私”、“自负”、“像个被宠坏的孩子”……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竟然精准地刺痛了他。他想反驳，想用更尖刻的话骂回去，但手指却僵住了。

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裴书昀说的……似乎有那么一点道理。他此刻的行为，不正像一个得不到玩具就乱发脾气、并且迁怒于人的孩子吗？他一直以来，不也时常带着一种技术上的优越感，俯视着包括她在内的“普通人”吗？

前所未有的难堪，混杂着仍未散尽的怒火，让他选择了最幼稚的方式——他直接关闭了页面，退出登录，仿佛这样就能切断那令人不适的审视。

裴书昀的话直接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他脸上。他下意识想反驳“我不是故意的”“你根本不懂”，但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又删，最终一个字也没发出去。她说的没错，他确实是把她当情绪垃圾桶，自私又自负。

屏幕前的熙蒙，仿佛被重锤击中，整个人僵住了。愤怒、羞耻、难堪……最后统统化为一片冰冷的空白。他猛地合上电脑，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

争吵突如其来，又戛然而止。网络的两端，陷入了冰冷的沉默。

傅隆生离开后的老厂房，空气里仿佛还凝固着训斥的寒意。熙蒙把自己关进那间布满屏幕的“巢穴”，反锁了门。他没有开灯，只有服务器群组幽蓝的指示灯和几块未休眠的屏幕散发着冰冷的光，映着他轮廓紧绷的侧脸。

他无法停止回想傅隆生说的每一个字——“狂妄”、“愚蠢”、“连累”。这些词汇像淬毒的针，反复刺扎着他建立于技术优越感之上的自尊。

他调出那份被否决的行动计划，逐行审视，试图找到反击的论点，却越看越心惊。

干爹指出的那个安全屋位置风险，他当初并非完全没有疑虑，但被成功的渴望和对自身技术屏障的过分自信压了下去。

这种后知后觉的发现，比直接的否定更让他溃败。

“砰！”一拳砸在坚实的机械键盘上，键帽飞溅。指骨传来剧痛，却不及胸口那股憋闷的万分之一。他想起兄弟们当时或兴奋或犹疑的脸，想起大哥熙旺不赞同却担忧的眼神。“连累身边的人”——裴书昀那句隔着网络的无心之言，此刻与干爹的责备重合，产生了核爆般的杀伤力。他确实，差点就这么做了。

接下来几天，愤怒燃尽，剩下的是弥漫的自我厌恶和彻骨的低落。

他取消了所有日常训练，甚至回避共同用餐。胡枫来敲门讨论设备信号问题，他隔着门硬邦邦地说“资料发我邮箱”。小辛试图用插科打诨缓和气氛，在门外说买了新游戏，他只回一句“没空”。阿威大大咧咧地喊他出去比划比划“散散心”，他也置若罔闻。

他唯一允许自己进行的“正事”，是近乎自虐般地投入到老厂房所有电子系统的深度排查与加固中。编写更复杂的防火墙，设计更多的冗余陷阱，一遍遍模拟各种极端入侵场景。

他沉浸在代码的海洋里，试图用这种绝对理性、绝对可控的领域，来淹没那些混乱不堪的情绪。黑咖啡和能量棒成了唯一摄入，睡眠短暂而支离破碎，屏幕的冷光在他眼底沉淀出挥之不去的青黑。

而那个论坛图标，像一颗幽暗的、带着刺痛感的星辰，静静躺在浏览器角落。他几次无意识地将光标移过去，又像被烫到般猛地移开。

裴书昀最后那段话，被他设置成了浏览器本地缓存，有时甚至会突兀地在他脑海的代码流中闪现：“被宠坏的孩子……自负……高高在上……” 每一个词都精准地剥开他一层伪装。

他无法反驳，因为那正是他在干爹和兄弟们面前，甚至在自己内心深处，最不堪的模样——一个仗着些许天赋和宠爱，就以为可以挑战规则、不顾后果的叛逆少年。

他开始用一种近乎冷酷的视角审视自己与裴书昀的交往。

最初是带着居高临下的嘲讽，审视她“幼稚”的烦恼；后来是不自觉被那份陌生的温暖吸引，却又用别扭的毒舌来自我防御；最后，则是粗暴地将自己的失败和沮丧，倾泻到这个唯一与他的黑暗世界无关的人身上。

这何尝不是另一种“高高在上”？仿佛她的善意和倾听，是他可以随意处置的情绪垃圾桶。

这种认知让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孤独，甚至比被干爹训斥时更甚。

在那个充斥着命令、风险、技术较量的世界里，他的位置和价值至少是清晰的。

而在与裴书昀这个偶然交汇的、普通却温暖的世界里，他展现的，却是一个如此糟糕、如此不懂珍惜的自己。

无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