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比利亚的集市总在午后热闹起来,鱼腥味混着烤饼的香气漫过石板路。斯卡蒂提着刚买的海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布袋边缘,忽然被一阵骚动绊住脚步。
是个卖贝壳风铃的小摊被撞翻了,青灰色的贝壳滚了一地,其中一枚紫莹莹的,正好停在她脚边。她弯腰去捡,指尖刚碰到贝壳的弧度,就撞上另一道同样伸过来的手。
那只手的指节分明,掌心带着海盐的粗糙,和她的手碰在一起时,两人都顿了顿。
“抱歉。”男人的声音很低,像礁石被海浪拍打的闷响。
斯卡蒂抬头,撞进一双很深的眼,像盛着整片未被打扰的海。男人穿着洗得发白的亚麻衫,颈间挂着枚黑礁石吊坠,形状有点眼熟,却想不起在哪见过。
“没关系。”她把贝壳递过去,指尖擦过他的指腹,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酥麻得让人想攥紧拳头。
男人接过贝壳,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一瞬,忽然开口:“我叫利维坦,守灯塔的。”
“斯卡蒂。”她报上名字,看着他把贝壳放回摊位,又额外买了串风铃,紫贝壳被他特意系在最显眼的位置。
“送你。”他把风铃递过来,贝壳相撞的声音清脆,像在说一句藏了很久的问候。
后来他们总在集市遇见。他会帮她拎重得晃悠的鱼篓,她会分给他半块刚烤好的海苔饼。他说灯塔的齿轮又卡了,她说明天可以去帮忙看看;她说新晒的海草够腌一整个冬天,他说正好缺个人一起喝海草汤。
没人说起初见时那阵莫名的心悸,也没人追问为何看到对方颈间的吊坠时,会突然想起被遗忘的梦。
初夏的某个傍晚,利维坦带她去看那座老灯塔。夕阳把塔身染成金红色,他指着塔顶的灯:“以前总觉得这光太孤单,现在好像……”
“好像能照亮该来的路。”斯卡蒂接话时,风正好吹过,他颈间的礁石吊坠撞在她的海草布袋上,发出轻响,像句没说出口的默契。
他们沿着海岸线散步时,偶尔会听见老人们坐在礁石上聊天,说这片海藏着对恋人的魂灵,说他们的故事刻在海底的礁石上,成了让出海人安心的传说。
“听说他们最后一起沉进了深海。”利维坦望着翻涌的浪,声音有点轻,“是不是很傻?”
斯卡蒂却摇摇头,指尖碰了碰他的吊坠:“或许是觉得,分开比死更难吧。”
她的目光落在远处的海平面,忽然觉得那片灰蓝很熟悉,像在哪里见过无数次,每次醒来都带着点模糊的怅然,直到此刻被他的影子覆盖,才终于熨帖下来。
深秋时,他们去参加渔村的篝火节。老人们围着火焰唱起古老的歌谣,说的正是那对殉情恋人的故事。火光映着所有人的脸,斯卡蒂忽然看见利维坦的眼神很亮,像藏着两簇不肯熄灭的星火。
“他们的传说里,有枚刻着归航的石头。”他忽然凑近,声音混着木柴的噼啪声,“和我的这个很像。”
斯卡蒂摸了摸自己胸前的银链,上面挂着片磨得光滑的鱼骨,是她从小戴到大的,据说捡自一片无人的浅滩。她没说,每次摸到鱼骨的弧度,都像在触碰某个遥远的温度。
歌谣唱到尾声时,利维坦牵起她的手,往灯塔的方向走。海浪在脚边退了又涨,像在重复某个古老的节奏。
“斯卡蒂,”他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眼里的光比篝火更盛,“他们说相爱的人会轮回,你信吗?”
她看着他颈间的礁石吊坠,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忽然笑了:“不知道。但我信现在。”
他把她的手攥得更紧,指尖扣进她的指缝,像要嵌进彼此的骨血里。远处的浪涛声里,仿佛真的传来两句很轻的叹息,像跨越了无数个春秋的回响。
后来他们在灯塔旁搭了间小屋,门前种着耐盐的海芋,窗台上挂着那串紫贝壳风铃。利维坦修灯塔时,斯卡蒂就在旁边织渔网;斯卡蒂出海收网时,利维坦总会在码头等,手里捧着刚温好的汤。
他们偶尔还会听见关于那对恋人的传说,会对着深海的方向沉默片刻,然后相视一笑,继续添柴、煮汤、给彼此整理被风吹乱的衣领。
他们不知道那片刻着相拥鱼纹的石碑为何总有人祭拜,不知道那串紫贝壳风铃的弧度藏着怎样的执念,更不知道老人们说的“沉进深海的恋人”,脖颈间曾戴着和他们一模一样的吊坠。
他们只知道,看到对方时心里那阵踏实的暖意,牵着手时不想松开的冲动,是真的;灯塔的光里藏着的期待,海草汤里煮着的安稳,也是真的。
又一个黄昏,利维坦抱着斯卡蒂坐在灯塔下,看夕阳漫过他们交握的手。风铃在风里叮当作响,像在复述某个被遗忘的誓言。
“真好啊。”斯卡蒂靠在他肩上,声音轻得像叹息。
利维坦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颈间的礁石吊坠与她的鱼骨链轻轻相撞,发出细不可闻的响:“嗯,真好。”
远处的浪还在拍打着礁石,传说还在被老人们反复说起。只是这一次,故事里的人不用再等,不用再寻,不用沉进深海才能相拥。
他们就在这片曾见证过分离的海旁,守着彼此,活成了传说里没能写完的、最温柔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