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后,伊比利亚的海岸线上多了座小小的石碑。
石碑是当地渔民合力立的,没有刻名字,只凿了两尾相偎的鱼,尾巴缠在一起,像被浪打不散的结。碑前总摆着新鲜的海芋,花瓣上常沾着晨露,是早出的渔人路过时放下的。
他们说,这里沉着一对恋人。
传说的开头总是模糊的。有人说是阿戈尔的战士与逐浪的旅人,有人说是被深海诅咒的剑客与守灯塔的少年。但所有版本里都有同一个细节:她沉入了海底,他跟着去了,两人十指相扣,像要把彼此嵌进骨头里。
第一个见证者是个深潜采珠人。他在阿戈尔遗迹的暗礁下,发现了两具相拥的骸骨。男人的手臂牢牢环着女人的腰,女人的手攥着半块磨损的鳞片,而他们交握的指尖,嵌着一枚发黑的礁石吊坠,上面刻着早已模糊的“归航”二字。
采珠人没敢惊动,只是对着那片深海叩了三个头。他说那天的海水格外暖,像有两缕温柔的光,顺着暗流浮上海面,化作了天边的朝霞。
消息传开后,越来越多的人来到这片海域。有人潜水探望,却再也找不到那处暗礁,仿佛那对骸骨随着传说一起,沉入了更深的时光里。只有偶尔在月圆之夜,驾船经过的渔人会说,看见海底有银白的光在游动,像长发在浪里起伏,旁边跟着道执着的影子,不远不近,始终相随。
老人们开始给孩子讲这个故事。说深海里的爱最是执拗,活的时候不能相守,死了也要化作同一片海;说真心相爱的人,哪怕隔着生死,也能循着对方的气息找到彼此;说别轻易许下承诺,除非你愿意像那对恋人一样,用永恒去兑现。
石碑旁的海芋换了一茬又一茬,渔民们依旧在涨潮时放下花束,像在赴一场跨越百年的约定。有次风暴过境,海浪卷走了半块碑石,第二天却发现,断裂的地方被人用新的石料补上了,接缝处刻着细小的浪花纹,像有人连夜赶来,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个秘密。
没人知道是谁补的。或许是某个相信传说的旅人,或许是那对恋人留在世间的、未散的念想。
又过了很多年,石碑上的鱼纹被海风侵蚀得渐渐模糊,关于殉情的传说却越来越清晰。年轻的渔人会对着深海起誓,说要像故事里的人一样,爱得纯粹而勇敢;远航的船只会在这里鸣笛,祈求那对恋人的庇佑,愿归航的路上总有灯塔守望。
而在更深的海底,暗流依旧托着那对相拥的骸骨,海沙漫过他们的轮廓,将其塑成一块坚硬的礁石。阳光永远照不到这里,却有无数细小的发光生物聚集过来,在骸骨周围游成圈,像撒了一地不会熄灭的星星。
他们的故事成了传说,他们的爱成了信仰。
当又一个黎明到来,朝阳染红海面时,你若仔细听,或许能听见浪涛里藏着两句低语,像两缕缠绕的风,在伊比利亚的海岸线上,重复着一个跨越了时空的约定——
“我来找你了。”
“我等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