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德岛的月光总带着股海水的冷意,泼在甲板的栏杆上,像层易碎的银霜。
利维坦抱着个木盒,蹲在阴影里看斯卡蒂。她刚结束任务,巨剑靠在墙边,剑穗上的贝壳随着呼吸轻轻晃,发出细碎的响。她就那么坐着,赤着的脚踝浸在从甲板排水孔漏下的海水里,眼神空茫地望着远处的海平面,仿佛灵魂还沉在深海里没回来。
他打开木盒,里面是些捡来的小玩意:半透明的海玻璃、被浪打磨得圆润的石子、还有朵用浅滩细沙捏的、歪歪扭扭的花。这些是他今天在伊比利亚海岸搜集的,想着或许能让她眼里的雾散一点。
“斯卡蒂。”他走过去,把木盒递到她面前,声音有点发紧,“你看这个。”
她终于转过头,目光落在沙花上,没什么波澜。“沙子会被浪冲散。”她的声音很轻,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不会的。”利维坦急了,手指在沙花边缘蹭了蹭,“我用海水混了胶,能……能挺很久。”他其实偷偷涂了罗德岛仓库里的防水剂,想着至少能让这朵笨拙的花在她身边多待几天。
斯卡蒂的视线移到他手背上——那里有道新的划伤,是今天捡海玻璃时被礁石划破的,还渗着血珠。她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指尖带着深海的凉意,轻轻碰了碰那道伤口。
利维坦的呼吸顿了顿。她的触碰很轻,像海浪拂过沙滩,却让他心口猛地一跳,比伤口的刺痛更清晰。
“会疼。”她收回手,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只是在说“海水是咸的”这种常识。
“一点点。”他咧开嘴笑,想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些,却忘了自己笑起来总是有点傻,“但看到这些,就不疼了。”他指着木盒里的海玻璃,“这个在阳光下会发光,像你头发的颜色。”
斯卡蒂没接话,重新望向大海。过了很久,久到利维坦以为她不会再开口,她才低声说:“深海里的东西,不懂得这些。”
“什么?”
“光,花,还有……”她顿了顿,似乎在找合适的词,最终只吐出两个字,“在意。”
利维坦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攥了一下,有点酸。他知道她的意思。那些浸在深海里的岁月,那些与海嗣厮杀的日夜,早已让她习惯了冰冷和孤独,像块被海水泡透的石头,忘了阳光的温度。
“可我懂。”他往前凑了凑,膝盖几乎碰到她的脚踝,“我可以教你啊。”
他开始数给她听:“你看,那朵沙花,是我花了一下午捏的,因为觉得你会喜欢;你剑穗上的贝壳松了,我偷偷换了个新的,是我在浅滩找了三天的最圆的那个;上次你说海菜汤太咸,我这次学了新做法,放了点罗德岛温室的甜浆果……”
他说得又急又快,像怕被海浪打断。斯卡蒂静静地听着,月光落在她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看不清表情。
“他们说,这就是……”利维坦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不确定,还有点豁出去的勇气,“就是爱。”
空气突然静了。只有远处的海浪拍打着船身,一声声,像在敲着谁的心跳。
斯卡蒂终于有了反应。她微微偏过头,琥珀色的瞳孔里映着他的影子,还有点她自己都没察觉的茫然。“爱?”她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舌尖卷过音节的样子,像在品尝一种从未见过的海产。
“嗯。”利维坦用力点头,手指紧张地抠着木盒边缘,“就是……会想对你好,想让你笑,想……想一直跟你待在一起。”
他说完,脸已经红透了,却固执地看着她,等着一个答案,哪怕是拒绝。
斯卡蒂却站起身,拿起墙边的巨剑。“我要去清理剑了。”她留下这句话,转身走向武器库,步伐和平时一样,没有丝毫停顿。
木盒还放在甲板上,沙花在月光下泛着浅白的光。利维坦蹲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心里像被潮水漫过,有点凉,却又没彻底冷透。
他捡起木盒,指尖摸到沙花上细微的纹路——那是他特意刻上去的海浪图案,像他追着她的脚步,一圈又一圈。
“没关系。”他对着空荡荡的甲板轻声说,像在安慰自己,“我可以慢慢教。”
他不知道,在他看不见的武器库门口,斯卡蒂站了很久。巨剑的寒光里,映出她微微蹙起的眉,还有指尖无意识摩挲的动作——那里还残留着他手背上伤口的温度,很轻,却像颗投入深海的石子,漾开了一圈连她自己都不懂的涟漪。
后来,利维坦依旧每天往她门口放些小玩意,有时是块发光的珊瑚,有时是片完整的海星。斯卡蒂从不提起,却也从没扔掉过。
只是那时的他还不知道,有些课,来不及教完;有些人,注定要带着未说出口的“爱”,沉入各自的深海。
而那朵用沙和执念捏成的花,最终还是没能熬过一场暴雨,在某个清晨化作一滩湿痕,像个被浪冲散的、笨拙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