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比利亚的海岸线总弥漫着潮湿的雾,像利维坦心里化不开的执念。
他又来这片礁石滩了。手里攥着半块磨损的鳞片,是上次斯卡蒂在这里清理海嗣时掉落的,泛着深海独有的冷光。潮水退去的沙滩上,他的脚印陷得很深,一步步朝着海浪拍打的方向延伸,像在追逐一个早已消失的影子。
“斯卡蒂。”他对着翻涌的灰蓝色海面低语,声音被风撕成碎片,“你说过,浪会带走一切,但也会留下痕迹。”
可他找了三年,只找到这些——被海浪冲上岸的、带着齿痕的巨剑碎片;退潮后礁石缝里卡住的、她常戴的那串贝壳手链的残骸;还有某次他偷偷放在她门口的海星,被泡得发胀,却依旧固执地朝着大海的方向。
三年前她没回来。任务报告上写着“目标清除,执行干员斯卡蒂确认失联”,冰冷的文字像深海的冰棱,刺穿了他所有侥幸。凯尔希找过他,眼神复杂:“深海的归处,不是我们能干涉的。”
他没听。他辞了罗德岛的职务,在伊比利亚租了间临海的小屋,成了个守浪人。每天涨潮时坐在礁石上,看海浪一遍遍漫过脚背,想象她赤脚走在水里的样子;退潮后就沿着沙滩搜寻,哪怕找到的只是块沾着盐粒的石头,也会像珍宝一样收进铁盒。
盒子里现在已经装满了。最底下压着那根她系在他手腕上的船绳,“归航”结早已被海水泡得发白,却依旧系得很紧。他总觉得,只要这结还在,她就不算真正离开。
上个月,他在更深的海域遇到了畸变的海嗣群。它们的形态很奇怪,鳞片上带着微弱的银蓝光泽,像极了斯卡蒂头发的颜色。他几乎是疯了一样扑过去,鱼叉刺进海嗣躯体时,溅出的不是腥臭的体液,而是带着淡淡海盐味的水。
其中一只濒死的海嗣,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用破碎的音节吐出几个字,像极了斯卡蒂的声音:“……别追了……”
利维坦跪在海水里,看着那些银蓝鳞片在阳光下消融,像一场易碎的梦。他第一次感到恐慌——如果连这些“痕迹”都开始消失,他该去哪里找她?
今天的雾特别浓。他坐在那块最大的礁石上,把那半块鳞片贴在脸颊,冰冷的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些。远处的海平面上,雾里似乎有个模糊的影子,银色的长发在浪涛里起伏,像搁浅的月光。
“斯卡蒂?”他猛地站起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是你吗?”
影子没动。海浪拍打着礁石,发出沉闷的回响,像谁在低声叹息。他不顾一切地跳进冰冷的海水,朝着那个方向游去,哪怕礁石划破了脚掌,哪怕咸涩的海水呛进喉咙,也没停下。
越来越近了。他能看清那熟悉的轮廓,看清她背着的巨剑,甚至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深海独有的、带着凉意的气息。
“斯卡蒂!”他伸出手,想抓住那片飘动的衣角。
指尖穿过的,却只有潮湿的雾气。
影子在他眼前渐渐消散,像被海浪抹去的沙画。最后一刻,他仿佛听见她在耳边轻语,和很多年前在罗德岛甲板上一样:“浪有它的方向……”
利维坦停在海水里,任由冰冷的浪没过胸口。手里的鳞片不知何时掉了,沉入漆黑的海底。他望着空荡荡的海面,突然笑了起来,笑得眼泪混着海水往下淌。
原来他追逐的从来不是海浪,是那个愿意为他系上“归航”结的人。可深海的浪太急,她终究是回不来了,只留下他一个人,在这片她曾停留过的海滩上,守着满盒的痕迹,和一句永远送不出去的“我想你”。
潮水又涨了。他的脚印被海水温柔地覆盖,像从未存在过。只有礁石上那个空了的铁盒,还在雾里微微晃动,里面装着的,是一个追浪人耗尽半生也没能说出口的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