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罗德岛的甲板总刮着咸涩的风，像极了深海的呼吸。利维坦靠在栏杆上，望着远处翻涌的灰蓝色海浪，指尖缠着一根磨损的船绳——那是他从搁浅的旧船残骸里捡来的，绳结的打法和斯卡蒂腰间那根一模一样。

三个月前，他在伊比利亚的海岸第一次见到她。

她背着那把比人还高的巨剑，赤着脚走在退潮的沙滩上，银色的长发被海风扯得凌乱。海浪拍打着她的脚踝，她却像没知觉一样，眼神空茫地望着翻涌的海平面，仿佛在寻找什么早已沉入海底的东西。

“你也是来追浪的？”利维坦那时刚结束任务，裤脚还沾着沙砾，他举起手里的旧船绳，“这结，我学了三年才会打。”

斯卡蒂转过头，那双曾映过深海微光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化不开的雾。“浪会带走一切。”她的声音很轻，像海浪退去时拖曳的细沙，“追它的人，最终都会被卷进去。”

利维坦笑了笑，把船绳塞给她：“我师父说，真正的浪里藏着归途。”他是个偏执的“逐浪者”，总相信那些翻涌的海水里藏着世界的真相，就像他总觉得，眼前这个被深海气息缠绕的女人，心里一定沉睡着未说出口的故事。

从那天起，利维坦开始跟着斯卡蒂。

她去礁石区清理畸变的海嗣，他就扛着鱼叉远远守着，等她拖着带血的剑走出来时，递上一壶温热的淡水；她在深夜的甲板上对着月亮发呆，他就坐在不远处的阴影里，数着浪涛拍击船身的次数，直到她起身离开，才敢放下紧绷的脊背；他甚至学着煮她家乡的海菜汤，尽管每次都被凯尔希皱眉警告“盐分超标”，却还是固执地端到她面前，看她沉默地喝完，再把空碗收回来，偷偷藏起沾着她指纹的边缘。

斯卡蒂从不说什么，既不拒绝，也不靠近。她的世界像一片封闭的深海，利维坦像条不知疲倦的鱼，一次次撞向那层无形的壁垒，以为只要足够用力，就能看到海底的光。

直到那次在阿戈尔遗迹的突袭。

海嗣的潮水般涌来，斯卡蒂的巨剑在月光下划出银亮的弧线，却抵不住越来越多的畸变体。利维坦看见一只海嗣从背后扑向她，几乎是本能地扑过去，用身体挡住了那致命的利爪。

剧痛传来时，他闻到了自己血里混着的海水味。斯卡蒂猛地回头，那双空茫的眼睛第一次有了剧烈的波动，像平静的海面突然掀起狂涛。“别碰我！”她嘶吼着挥剑斩断海嗣，声音里带着他从未听过的恐惧，“靠近我的人，都会被拖进深渊！”

利维坦趴在冰冷的沙地上，看着她的背影在月光下颤抖。原来她不是冷漠，是怕自己这团深海的墨，染黑所有靠近的光。

他被救回罗德岛时，胸腔里的骨头断了三根，肺叶也受了重创。斯卡蒂没来过医疗部，只是有天夜里，利维坦在半梦半醒间，感觉到有人坐在床边，用带着海水凉意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缠满绷带的胸口，像在确认他是否还在呼吸。

他想睁开眼，却被那瞬间的颤抖钉在原地——那是她第一次主动触碰他，带着那么重的恐惧和……一丝他不敢深究的不舍。

伤好后，利维坦依旧跟着她，只是保持着更远的距离。他不再递汤，不再说话，只是在她出海执行任务时，悄悄在她的剑鞘里塞一张手绘的简易海图；在她被深海的低语困扰时，在她门口放一枚晒干的海星，那是他在浅滩捡的，带着阳光的温度，没有一丝深海的阴翳。

斯卡蒂会收下，会把海星放在窗台，让它对着海平线的方向。

直到那天，她接到了一项 solo 任务，目标是清理一处正在扩散的深海裂隙。出发前，利维坦在甲板上拦住她，手里攥着那根旧船绳，绳结打得比任何时候都紧。“我跟你去。”他的声音发哑，“我知道你怕什么，但我……”

“利维坦。”斯卡蒂打断他，目光落在那根船绳上，又移开，看向翻涌的大海，“浪有它的方向，人也一样。”她抬手，指尖几乎要碰到他的脸颊，却在半空中停住，最终只是轻轻扯过那根船绳，系在他的手腕上，“这个结，叫‘归航’。”

她转身离开时，步伐异常坚定，没有回头。

利维坦站在甲板上，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海平面，手腕上的船绳被海风扯得笔直。三天后，任务完成的消息传来，斯卡蒂却没有回来。通讯器里最后传来的，是她带着笑意的声音，轻得像泡沫破裂：“告诉利维坦，浪……带我回家了。”

后来，利维坦常常一个人坐在甲板上，手腕上的船绳磨得更旧了。他还是会追逐海浪，只是不再期待找到什么真相。他知道，有朵深海的浪花，曾短暂地为他停留过，最终却还是要回到属于她的深渊。

而他，成了那个守着浪痕的人，在每一个涨潮的夜里，听着海水拍打船身的声音，像在听她未说出口的告别。

追逐海浪的人，终究追不上沉入海底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