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九点五十分,温以宁准时出现在沈聿珩发来的地址——一处隐于老城区胡同里的四合院门口。门楣低调,只有一个小小的木牌,刻着篆体的“静观”二字。
她今天穿着一身简约的米白色西装套装,长发利落地束起,妆容清淡,手里提着装有笔记本电脑和打印好的修改方案的公文包。刻意强化了专业形象,像是要武装自己。
正要抬手叩门,朱红色的大门从里面被拉开了。
沈聿珩站在门内。他今天穿着简单的黑色高领毛衣和深灰色长裤,少了几分荧幕上的耀眼,却多了些居家的随意感。晨光斜照在他肩头,勾勒出挺拔的轮廓。
“很准时。”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似乎对她这身“战袍”有些许意外,但很快便侧身让开,“陈导在里面等我们。”
院内的景致别有洞天。青石板路,竹影摇曳,一池锦鲤悠然游弋。正房的檐下挂着几只鸟笼,偶尔传来清脆的鸣叫。与外面喧嚣的都市仿佛两个世界。
陈克导演正坐在院中的石桌前煮茶。他年约五旬,头发花白,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穿着朴素的中式褂子,气质儒雅沉静,与他在国际影坛上以严苛、犀利著称的形象颇有反差。
“陈导,这位就是温以宁编剧。”沈聿珩介绍道,语气尊重。
温以宁上前一步,微微躬身:“陈导您好,久仰大名。”
陈克抬起头,透过镜片打量她,目光锐利如鹰,却并不让人感到冒犯,那是一种纯粹的对“人”的观察与审视。几秒后,他点了点头,指了指对面的石凳:“坐。聿珩说你对我剧本里的苏青有意见?”
开门见山,毫不寒暄。
温以宁定了定神,在石凳上坐下,将打印好的方案双手递上:“不敢说意见,是一些基于角色本身可能性的思考和补充建议。”
陈克接过那叠厚厚的A4纸,并没有立刻翻看,而是慢条斯理地斟了三杯茶。“先喝茶。我听听你怎么想。”
温以宁看了一眼沈聿珩,他正垂眸看着杯中舒展的茶叶,神情平静,似乎不打算介入。
她端起小巧的茶杯,浅啜一口,清冽的茶香让她略微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许。放下茶杯,她开始阐述自己这两天的思考,从苏青出身背景的合理性,到她个人理想与程星(男主)理想可能存在的冲突与共鸣,再到几个关键情节点(包括沈聿珩提出的“克制的崩溃”)如何通过细节重塑她的内在动机和情感弧光。
她的语速平稳,逻辑清晰,既指出了原剧本的不足,也给出了具体、可行的修改方向,甚至举例说明了某些场景调整后可能带来的戏剧张力提升。
过程中,陈克一直安静地听着,偶尔端起茶杯,目光却始终落在温以宁脸上,像是在评估她话语里的真诚与分量。
“……所以,我认为苏青不应该仅仅是程星的‘光’,她本身就应该是一颗独立的星辰,有自己的轨道、引力和光芒。她的爱与支持,应该源于深刻的理解与自主的选择,而非被动的依附。”温以宁做了最后的总结。
院子里一时只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陈克放下已经空了的茶杯,手指轻轻敲着温以宁那份方案封页,半晌,看向沈聿珩:“你从哪儿挖来这么个宝贝?”
沈聿珩嘴角似乎微微扬起一个极小的弧度:“偶然发现。”
“眼光不错。”陈克这才低头,开始翻阅温以宁的方案。他看得很慢,时而停顿,时而翻回前面几页对照,表情严肃。
温以宁的心再次提了起来。她能感觉到身旁沈聿珩的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自己侧脸,但她没有转头。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陈克合上了方案。
“第三个问题,”他直接说,没有评价好坏,“如果我要你在苏青的独立性和她与程星情感的深度之间做权衡,你会牺牲哪一边?”
这是一个陷阱题。温以宁立刻意识到。
“我拒绝这种权衡,陈导。”她抬起头,目光坚定地迎上陈克审视的眼神,“真正的深度情感,恰恰建立在两个独立个体的互相理解和选择之上。削弱任何一方的独立性,得到的情感深度都是虚假的、脆弱的。我要做的不是权衡,而是找到那个平衡点,让他们的爱情因为双方的完整而更加震撼人心。”
陈克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笑了。那笑容冲淡了他脸上的严肃,显得颇为愉悦。
“有脾气,有想法。”他转头对沈聿珩说,“这个联合编剧,我认了。具体的合同和合作细节,我会让制片部门联系你。温编剧,”他又看向温以宁,“欢迎加入《暗夜星辰》。”
温以宁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一股热流涌上心头:“谢谢陈导,我会尽力。”
离开四合院时,已近中午。沈聿珩走在她身侧半步远的位置。
“刚才回答得很好。”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陈导最讨厌的就是为了所谓‘戏剧冲突’而牺牲角色合理性的做法。”
“我只是说出真实想法。”温以宁低头看着青石板路的缝隙。
“所以更难能可贵。”沈聿珩顿了顿,“为了庆祝合作达成,一起吃个午饭?附近有家不错的私房菜,很安静。”
这邀请介于工作与私人之间,让温以宁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震动起来。来电显示是一个她未曾想到的名字——父亲当年的律师,周叔叔。自从六年前处理完家庭破产的相关事宜后,他们已许久没有联系。
一股不祥的预感蓦然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