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大会当天,午后就开始闷热。云层很厚,空气湿漉漉地黏在皮肤上,酝酿着一场可能的骤雨,却也让人更期待夜晚的清凉。
我在卧室里,对着摊开在床铺上的浴衣,轻轻吸了口气。
浴衣是浅蓝色的底,上面印着银灰色的流水纹,很素雅,是母亲留下的旧物。布料是棉麻混纺,摸起来有细微的颗粒感,却异常柔软。旁边放着崭新的朱红色腰封,以及一支简单的珍珠发簪。
穿浴衣是件需要耐心的事。我洗净身体,擦干,先穿上白色的襦袢,调整好领口。然后拿起那件浅蓝色的浴衣,展开,披上肩膀。布料滑过皮肤,微凉而妥帖。
真正的难点在于腰封。需要将浴衣的前襟按照“右下左上”的顺序仔细交叠,不能露出一丝襦袢的白色。然后,用第一条细腰带在胸口下方固定,勒出第一道轮廓。接着,才是那条朱红色的宽腰封。
我站在穿衣镜前,将腰封在身后交叉,拉到身前,用力收紧。
“呃——”
气息微微一窒。腰腹被紧紧束缚住,胸部的线条却因此被托起、凸显。浅蓝色的布料在前襟处被撑起柔和的弧度,流水纹顺着身体的曲线蜿蜒。腰封勒出的纤细与上方饱满的对比,在镜中形成了一种陌生的、属于女性的曼妙轮廓。
我停下动作,看着镜中的自己。
穿越以来,一直穿着宽松的校服或家居服,几乎忘记了这具身体原本的模样。此刻,在浴衣严谨的包裹下,那些被刻意忽视的曲线——饱满的胸脯,收紧的腰肢,乃至浴衣下摆下若隐若现的小腿线条——都清晰地呈现出来。
陌生,又熟悉。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女性”的自觉。
脸颊微微发热。我调整了一下呼吸,继续完成腰封的缠绕和打结。最后,在后方系出一个端正的文库结。朱红色的结扣像一只振翅的蝶,停留在腰后。
然后是头发。我将栗色的长发松松挽起,用那支珍珠发簪固定,留下几缕碎发垂在颈侧和耳边。没有化妆,只涂了一点润唇膏。
再次看向镜子。
镜中的少女,身姿被浴衣勾勒得亭亭玉立。浅蓝与朱红的配色清丽不失活泼,珍珠的发簪点缀得恰到好处。整个人看起来……很不一样。少了几分平时的沉静书卷气,多了些夏日祭典应有的、轻盈的期待。
我拿起早就准备好的深蓝色手袋,里面装着零钱、手帕和小型电风扇。木屐是新的,需要适应。
推开卧室门,走到玄关。墙上的时钟指向下午四点。约定的集合时间是四点半,在巷口。
心跳有些快,不知道是因为浴衣的束缚,还是别的。
我坐下来,试着穿木屐。带子需要调节到合适的松紧。正低头摆弄时,门铃响了。
这么早?
我愣了一下,赶紧系好木屐的带子,站起身。木屐敲击地板,发出清脆的“咔嗒”声。有些不习惯,走得很小心。
拉开门。
真田弦一郎站在门外。
他显然也精心准备过。穿着深灰色的男士浴衣,面料挺括,衬得他肩宽腰窄,身姿愈发挺拔。浴衣上是若隐若现的竹叶暗纹,和他本人一样内敛而清峻。他手里拿着一个淡黄色的团扇,另一只手提着一个小小的布包裹。
看到我开门,他抬起眼。
然后,他的动作,呼吸,甚至时间,都仿佛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他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牢牢地定在我身上。从挽起的发髻,到珍珠发簪,到浴衣领口露出的一小段白皙脖颈,再到被浅蓝色布料包裹的、起伏的胸口曲线,最后落在那条勒出纤细腰身的朱红色腰封上。
他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喉结明显地滚动。捏着团扇扇柄的手指骤然收紧,骨节泛白。另一只提着包裹的手,也微微绷紧了。
他就那样直直地看着我,脸上惯常的平静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湖面,骤然碎裂。惊讶,震撼,还有某种更深邃、更灼热的东西,在他眼底汹涌翻腾,几乎要冲破那层克制的薄膜。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呼吸似乎都屏住了。
夏日的热风拂过巷子,带来远处隐约的太鼓练习声。他浴衣的下摆被风吹动,竹叶暗纹浮动。
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脸颊不受控制地烧起来,下意识地抬手,指尖碰了碰浴衣的领口。“真田……同学?怎么这么早?”
我的声音似乎惊醒了他。
他猛地回过神,像是被烫到一般,极其仓促地移开了视线,看向我家的门牌,又飞快地瞥了一眼天空,最后才勉强将目光重新落回我脸上——但只敢停留在眼睛的高度,不敢再往下看。
“……抱歉。”他声音沙哑得厉害,清了清嗓子才继续说,“道场结束得早。想着……也许可以早点出发,避开人流高峰。”
他的解释有些急促,目光依旧躲闪,耳根到脖颈已经红透,连浴衣领口露出的锁骨处皮肤都泛着淡淡的粉色。
“哦,这样啊。”我点点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那……我们走吧?”
“……好。”他又用力清了清嗓子,侧身让开道路,目光垂落在地上,“你……小心脚下,木屐。”
“嗯。”
我走出门,反手锁上。木屐踩在石板路上,发出规律的轻响。他走在我身侧,刻意保持了一点距离,但那股属于他的、清爽的皂角混合着淡淡线香的气息,依旧清晰地传来。
他走得很慢,显然在配合我的步伐。视线平视前方,下颌线绷得紧紧的,脖颈的线条也异常僵硬。手里的团扇无意识地轻轻扇动,带来细微的风。
我们沉默地走向巷口。巷子很窄,偶尔需要侧身让过邻居家晾晒的盆栽。每一次靠近,我都能感觉到他身体的瞬间紧绷,以及更加明显的屏息。
终于走到巷口开阔处。傍晚的天光依然明亮,云层边缘镶着金边。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似乎想说什么。但当他的目光再次不可避免地落在我身上时,话语又卡在了喉咙里。他的视线像被灼伤一样,飞快地掠过我的腰封,又强迫自己抬起,看向我的眼睛。
“那个……”他开口,声音依旧有些不稳,“惠美。”
“嗯?”
“你……”他顿了顿,像是用了极大的自制力,才说出接下来的话,“……很合适。浴衣。”他说得极其简短,几乎有些生硬,但每个字都像从胸腔里挤压出来,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说完,他立刻转回身,背对着我,肩膀的线条僵硬无比。“车站在那边。我们……走吧。”
我看着他那通红的耳廓和僵直的背影,心里那点不自在忽然化开了,变成了某种微妙的、带着甜意的了然。
“好。”我轻声应道,跟了上去。
走在他身后半步,看着他浴衣下宽阔的肩背,和那依旧挺直却莫名显得紧张的脊梁。
浅蓝色的浴衣贴在身上,随着步伐轻轻摩擦皮肤。腰封束缚着呼吸,却也托起了某种陌生的、属于这个夜晚的期待。
浴衣下的曼妙身姿。
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展露,也第一次,如此直接地被他看见。
而他毫不掩饰的震撼与失态,那几乎要将他烧着的目光,以及此刻连背影都透出的紧张无措,比任何言语都更清晰地告诉我——
他看见了。
不仅看见,而且被深深地、彻底地击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