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晚上，真田宅的道场结束日常练习后，弦一郎回到自己房间。

书桌上摊开着历史笔记和数学练习题，但他没有立刻坐下。手里还拿着那个淡米色的油纸包，麻绳系得整齐又别致。凑近鼻尖，能闻到黄油烘烤后特有的温暖焦香，混合着一丝若隐若现的、醇厚的香草气息。

他拆开麻绳，油纸窸窣展开。十二片圆形曲奇排列整齐，每一片都烤得色泽均匀，边缘泛着浅浅的金黄，表面有自然的细裂纹路。看起来……很专业。

他拿起一片。触感微凉，但质地酥脆。放进嘴里，咬下。

咔嚓。

声音很清脆。然后是味道——黄油浓郁的香气瞬间在口腔里扩散开来，甜度克制得恰到好处，不会腻人。细细咀嚼，能尝到杏仁粉细微的颗粒感和一种独特的、深沉的甜香。是香草荚，不是廉价的香草精。他尝得出来。

确实很好吃。

他慢慢咀嚼着，目光落在油纸包上。她特意提了“用了很好的香草荚”。这个细节，和曲奇本身一样，带着一种认真的、不敷衍的心意。

一片吃完，指尖残留着些许酥屑和油脂。他没有立刻拿第二片，而是看着剩下的十一片，整齐地排列在油纸上。

他想起今天下午在篱笆边，她递过包裹时，手指上那道新鲜的红痕。很浅，但在他眼里却很清晰。处理食材时受的伤？还是烤制过程中不小心碰到的？无论是哪种，都说明她做得并不轻松。

“太不注意了。”他当时心里这么想，话脱口而出就变成了关于消毒和创可贴的训诫。现在回想，语气或许太过严厉了些。但她没有辩解，只是老实地应下。

他又拿起一片曲奇，没有立刻吃，只是捏在指尖。油纸包旁边，还放着她上次回赠羊羹时用的那个小盒子，已经洗干净了，本来打算下次有机会还回去。

窗外传来祖父在楼下喝茶时，茶杯轻碰托盘的清脆声响。

弦一郎放下曲奇，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夜风带着凉意吹进来。隔壁那栋一户建，二楼窗户亮着暖黄色的光。窗帘没有拉严，能隐约看到里面有人影走动，大概是她在收拾厨房，或者做别的家务。

一个人住，要上学，要打理家务，还要做这些点心。上次的羊羹，这次的曲奇，都做得挑不出毛病。她从来没提过辛苦。

但弦一郎知道“做好一件事”需要付出的时间和精力。就像剑道，一个简单的素振动作，要重复成千上万次才能臻于完美。做点心，想来也是一样的道理。

风把隔壁院子里晾晒的衣物吹得轻轻摆动。是一件浅蓝色的围裙，和她今天系的那条很像。

他收回目光，关上窗。

回到书桌前，他小心地将油纸包包好，重新系上麻绳，放进书桌的抽屉里。不能一次吃完，明天当课间补充能量的点心好了。

接着，他坐下来，翻开历史笔记。但鼻尖似乎还萦绕着那股黄油的甜香。

笔尖在纸上划动，写下“关原合战”的时间地点。写着写着，他的思绪飘开一瞬。

下次……如果她再做点心送过来，也许该回点什么。不是祖父命令的那种，而是……平等的回礼。但回什么合适？和果子？她好像自己也会做。别的？

他停下笔，皱了皱眉。这种事比制定训练计划还让人拿不定主意。

算了。到时候再说。

他重新集中精神，继续复习功课。只是房间里那股淡淡的、温暖的甜香，久久没有散去。

第二天早上，弦一郎出门上学前，从抽屉里拿出油纸包，取出两片曲奇，用干净的餐巾纸包好，放进书包侧袋。

晨练时，丸井文太吸着鼻子凑过来：“副部长，你身上好像有股甜甜的味道？像刚烤好的饼干。”

弦一郎正在做拉伸，动作顿了一下，面不改色：“错觉。”

“是吗？”丸井疑惑地又嗅了嗅，被胡狼桑原拉走去练习了。

午休时，弦一郎没有去食堂，而是留在教室。他拿出那两片曲奇，就着自带的茶水，安静地吃完。酥脆的口感在午后的困倦中格外提神，甜味也恰到好处地缓解了高强度训练后的疲惫。

柳莲二经过他身边时，笔记本上快速记录了什么，但什么都没问。

放学后的部活，弦一郎比平时更早结束了自己的加练。离开前，他走到三年B组的教室外，停顿了片刻。

教室里已经没人了，值日生刚打扫完，空气里还有灰尘的味道。她的座位靠窗，桌面收拾得很干净。

他只是看了一眼，便转身离开。

回家的路上，经过一家老字号文具店时，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在货架前站了一会儿，最后选了一本深蓝色封面的、纸张厚实的高级笔记本，和一支设计简洁的黑色按动笔。看起来实用，不会太花哨。

结账时，店员用印着店徽的纸袋仔细装好。

他提着纸袋走回家。路过她家院门口时，脚步慢了下来。

篱笆内，她正蹲在院子里，似乎是在整理花圃。栗色的头发扎成松垮的低马尾，侧脸被夕阳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她手里拿着小铲子，动作很仔细。

弦一郎站在篱笆外，看着她专注的侧影，捏着纸袋的手指微微收紧。

她似乎察觉到了视线，抬起头。看到是他，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然后露出一个很浅的微笑。“真田同学，放学了？”

“嗯。”他应道，走上前，隔着篱笆，将纸袋递过去。“这个。”

“这是……？”她放下铲子，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接过纸袋。

“回礼。”他言简意赅，“曲奇。很好吃。”

她打开纸袋看了一眼，表情有些惊讶，随即笑起来，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谢谢你，真田同学。其实不用这么客气……”

“应该的。”他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然后，他的目光落在她刚刚摆弄的花圃上，“在种什么？”

“尝试种点香草，迷迭香和罗勒。”她指了指旁边几个小苗，“以后做菜可以用。”

他点了点头。很实际的用处。“需要固定支架的话，我有材料。”

“好啊，如果它们长大需要支撑的话，我再麻烦你。”她欣然应允。

“嗯。”他看了一眼天色，“不打扰了。”

“路上小心。”

他转身走向自己家。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她还站在篱笆内，手里拿着他送的纸袋，正低头看着里面的笔记本和笔，嘴角带着未散的笑意。

夕阳把她的发梢染成温暖的蜜色。

弦一郎收回目光，推开自家的院门。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脚步似乎比平时轻快了一丝丝。

房间里，曲奇的甜香已经散了。但书桌抽屉里，那包剩下的油纸包还在。

他拉开抽屉，看着那个朴素的包裹。

微微动容。

大约就是，在吃到意料之外的美味时，心里那一点轻微的、连自己都未必察觉的波澜。以及，觉得必须用同等认真的心意去回应，才算符合“礼尚往来”规矩的固执。

仅此而已。

弦一郎的微微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