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放学后,我没有直接回家。
去了车站附近的食材店,买了品质不错的发酵黄油、杏仁粉,还有一小包昂贵的香草荚——这次不是香草精。羊羹的回礼用曲奇,应该比较合适。不会太郑重,也不会太随意。
回到家,系上围裙。黄油需要提前拿出来软化到手指能轻松按下的程度。等待的时候,我处理香草荚:用小刀纵向剖开深褐色的荚壳,用刀背仔细刮出里面细密油亮的黑色籽。香气立刻弥漫开来,是一种温暖醇厚的甜香,和人工香精截然不同。
将软化好的黄油、细砂糖、香草籽一起放入料理盆,用打蛋器搅打。黄油渐渐变得蓬松、颜色发白,像柔软的云絮。分次加入打散的蛋液,每一次都确保完全融合。最后筛入低筋面粉和杏仁粉,用刮刀以切拌的方式混合成团。
面团不能过度揉搓,否则曲奇会变硬。混合到没有干粉就停手。将面团用保鲜膜包好,放进冰箱冷藏。
等待面团松弛的半小时里,我收拾了厨房,预习了明天的功课。窗外传来隔壁道场竹剑交击的脆响,还有真田祖父时而严厉、时而赞许的点评声。
面团冷藏好后,取出来擀成厚度均匀的片状。我没有用花哨的模具,只是用一个简单的圆形切模,压出一个个规整的圆形。摆在铺了烘焙纸的烤盘上时,每个之间留出足够的距离。
烤箱预热。放入烤盘,定时十五分钟。
很快,黄油和香草混合的浓郁甜香就充满了整个厨房,甚至透过窗户飘散出去。那是能勾起人最单纯食欲的、温暖踏实的香气。
我守在烤箱旁,透过玻璃门观察。曲奇边缘开始泛起浅浅的金黄色,中间部分还保持着稍浅的色泽。就是现在。
取出烤盘,让曲奇在烤盘上静置几分钟定型,再转移到晾网上冷却。热的时候还有点软,冷却后会变得酥脆。
一共烤了二十多片,每一片都圆润饱满,色泽均匀,表面有细微的、自然开裂的纹路。
我挑出品相最好的十二片,用淡米色的油纸仔细包好,系上深褐色的细麻绳。剩下的自己留了几片,其余的也用罐子装好。
拿着包好的曲奇走到后院。隔壁道场的练习似乎刚刚结束,能听见少年们解散的脚步声和告别声。
篱笆那边,真田家的院子很安静。
我犹豫了一下。是直接按门铃送去,还是像上次那样放在篱笆下?
正想着,隔壁后门开了。
真田弦一郎走了出来。他换下了剑道服,穿着深灰色的家居服,手里拿着一个水壶,似乎是来给院子里的植物浇水。他看到我,脚步顿住。
“真田同学。”我先开口,举起手里的小包裹,“这个……是答谢。为了之前点心,还有……各种事情。”
他放下水壶,走过来,在篱笆那边停下。目光落在我手里的油纸包上。“不必。”
“只是曲奇,我自己烤的。”我把包裹从篱笆的缝隙间递过去,“用了很好的香草荚。”
他看着我,又看看包裹,沉默了几秒,终于伸出手接过。他的手指碰到油纸包时,指尖似乎微微顿了一下。“……谢谢。”
“希望合口味。”我说。
他拿着包裹,没有立刻打开,只是捏在手里。油纸发出细微的窸窣声。“你做的?”
“嗯。”
他又沉默了片刻,然后说:“很香。在道场里……闻到了。”
原来香气飘到那边去了。难怪他刚才看包裹的眼神,像是已经知道里面是什么。
“刚烤好不久,现在吃应该很酥。”我补充道。
“……嗯。”他应了一声,目光却看向我的手指。
我下意识地跟着低头,发现右手食指指侧有一小道新鲜的红痕——大概是刚才刮香草荚时,小刀不小心划到的,很浅,几乎没出血,只是有点刺疼,我自己都没太在意。
“手。”他说。
“啊,这个没事,只是……”我话没说完。
“处理过吗?”他问,声音比平时低沉一些。
“小伤口而已,不用……”
“感染的话,会很麻烦。”他打断我,语气是惯常的严肃,但语速似乎快了一点,“尤其处理食材时。消毒,贴创可贴。这是基本。”
他像是在训斥部员,但内容却……
“我知道了,回去就处理。”我老实地回答。
他似乎满意了(或者至少接受了这个回答),点了点头。目光重新落回手里的油纸包。“……我会品尝。”
“好。”
对话似乎该结束了。他却没有立刻离开,依旧站在篱笆那边。傍晚的风吹过,常春藤的叶子沙沙作响。
“藤原。”他忽然叫我的名字。
“是?”
“以后,”他开口,声音平稳,但每个字都清晰,“如果有重物,或者需要登高的事,按门铃。”
他又说了一遍。不是“可以按门铃”,而是“按门铃”。从建议变成了明确的指示。
我看着他。帽檐下,他的眼神很认真,没有闪避。
“……好。”我应下。
“嗯。”他像是完成了另一项重要的交代,这次不再停留,对我微微颔首,转身提着水壶和曲奇包裹回了屋。
我站在篱笆这边,直到他关上后门,才轻轻吐了口气。
回到厨房,我找出医药箱,用消毒液擦了擦那道小划痕,贴上一个创可贴。透明的,很服帖。
然后,我给自己泡了杯红茶,拿了一片晾凉的曲奇。咬下去,咔嚓一声,酥脆得恰到好处。黄油的浓郁、香草籽的芬芳、杏仁粉的颗粒感在口中化开,甜度温和。
很好吃。
我慢慢吃着曲奇,看着窗外。隔壁二楼的窗户亮着灯。
不知道他吃了没有。会不会觉得太甜?或者太酥?
应该……不会吧。
答谢的心意,已经送出去了。用十二片手工曲奇,和一道几乎看不见的伤口。
而他的回应,是那句“按门铃”的命令,和落在指尖那一瞥的、近乎笨拙的关切。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我把剩下的曲奇收进密封罐里。
茶喝完了,嘴里还留着淡淡的甜香。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