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化的石墙上,那些模糊的古老图腾在火光跳跃中,仿佛也活了过来,散发出若有若无的妖异气息。
这是一场精心布置的盛宴。
美酒佳肴是饵,少女的娇颜是钩,老者的沉稳是线,而整座山城,就是那深不可测的鱼篓子。
目的,便是要钓上西莫师徒这两条“大鱼”。
西莫将杯中最后一点果酒饮尽。放下陶碗,目光平静地扫过满桌狼藉,最后落在小花那张在灯火下越发显得倾国倾城的脸上。
小花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头,对他展露一个纯真无邪的笑容。
西莫也微微一笑,笑容温和,眼底却是一片清明,如同古井无波:
“胡总管,小花姑娘,今日盛情款待,西莫师徒铭记于心。夜色已深,叨扰已久,也该告辞了。”
他此言一出,席间热烈的气氛骤然一滞。老胡叔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恢复如常,连忙挽留:
“法师何必急着走?天色已晚,山路崎岖,更有猛兽出没。
实在危险!不如就在寨中歇息一晚,明日再走不迟!我们已为二位恩公备好了干净的客房!”
“是啊是啊!西莫法师,阿猛哥,你们就住一晚嘛!”
小花也急忙附和,声音带着一丝急切和挽留,她看向阿猛,眼神里充满了恳求。
“外面那么黑,那么冷,多危险啊!”
阿猛吃得酒足饭饱,浑身舒泰,加上对小花的好感。
此刻也觉得老胡叔和小花说得在理,便看向师父:
“师父,要不……我们就在这住一晚?明天天亮再走?”
西莫看着徒弟那被酒气和美食熏染得有些迷蒙的眼神。
又看了看老胡叔眼中一闪而逝的精光和小花脸上那恰到好处的担忧,心中已然明了。
这留宿,恐怕才是这场“款待”的最终目的。他缓缓起身,对着老胡叔和小花再次拱手:
“胡总管,诸位常老。还有小花姑娘,你们的好意心领。
然在下修行之人,餐风露宿乃是常事。况且……”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着小花,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等尚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救命之恩,贵寨已以盛宴相报,两不相欠。就此别过。”
他最后几个字说得斩钉截铁,一股无形的威压悄然弥漫开来。
让还想继续劝说的老胡叔把话噎在了喉咙里。小花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一瞬,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错愕和……不甘。
“阿猛,我们走。”
西莫不再多言,转身便朝厅外走去。阿猛虽然有些不舍,但见师父态度坚决,也不敢违逆。
“老胡叔,诸位长老,小花姑娘……我师父历来就是这样的性子。
你们别见怪。他是怕欠下别人太多人情……感谢大家。若是有缘,咱们……后会有期。”
啊猛整理一下起身,对着老胡叔和小花歉意地拱了拱手。
礼貌一番。也算帮师父维持形象。随即快步跟上西莫。
老胡叔和小花,以及几位作陪的老狐仙。都愣在了原地。
灯火通明的厅堂里,丰盛的宴席尚有余温,却再无之前的欢声笑语。
只剩下一种精心布局却被意外打乱的尴尬和死寂。
老胡叔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雪白的长须微微抖动,眼神变得锐利而阴沉。两眼金光闪闪。
他看着西莫师徒消失在门外的背影,又看了看身边咬着下唇、一脸不甘的小花。
沉思良久。过了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冰冷的话语:
“好一个西莫法师……果然……道行高深,很有原则啊......”
小花没有说话,只是那双原本清澈纯真的眼眸里,此刻却燃起了两簇幽暗的、带着强烈征服欲和一丝恼羞成怒的火焰。
她精心编织的网,竟然没能网住那条最关键的“大鱼”?
厅外,寒风呼啸,夜色如墨。
望月山城的灯火依旧通明,却仿佛笼罩上了一层更加诡秘的色彩。
一场看似宾主尽欢的盛宴落幕,而真正的较量,或许才刚刚开始。
“若是有缘……咱们后会有期……”
寒风如刀,刮过裸露的岩石和枯槁的枝哑,发出凄厉的呜咽。
望月山城那灯火通明的轮廓,在西莫师徒身后迅速缩小、模糊,最终被浓重的黑暗和嶙峋的山影吞噬。
城寨中那场精心安排的盛宴,如同一个短暂而虚幻的梦境,留下的只有满腹的佳肴美味和更深沉的疑虑。
“师父,我们……真的就这样走了?”
阿猛跟在西莫身后,一步三回头,脸上带着明显的不舍和困惑。
寒风卷起积雪,扑打在他脸上,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
但小花那张在灯火下巧笑倩兮的娇颜,却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我看小花姑娘和老胡叔,都是真心实意的......”
西莫脚步未停,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格外清冷:
“真心实意?也许是吧……
但是,阿猛,你记住。
在这妖物横行的深山老林,越是美丽无害的东西,往往越是致命。
那望月山城,绝非善地。那胡千山老谋深算,那小花姑娘……心机深沉远胜其貌。
他们的‘真心’,不过是为猎物准备的蜜糖。我们两就是猎物。”
他顿了顿,回头瞥了一眼徒弟。
“这座古城。千年大妖有七个。另有一个在闭关修炼的更厉害。如果我们在哪里过夜……
人家的地盘。要是有不测,逃跑的路线都被堵死。狐族,有的有吸食人类灵魂,精魄的妖术。
你看那个小花对你的格外热情……你这样的元阳充沛小伙子。最是女性妖物垂涎三尺的!”
阿猛闻言,瞬间想起木屋花猪婆子那惊险的一幕!
以及席间小花看似天真实则步步为营的眼神,心头那股懵懂的热度顿时凉了半截。
他紧了紧身上的兽皮袄,不再言语,只是闷头跟上师父的脚步。
师徒二人沿着来时的路径,在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
西莫的神识如同无形的触角,在风雪和黑暗中延伸,仔细探查着周围的动静。
他记得来时曾经过一处背风的狭窄山坳,地势较高,视野开阔,下方还有一条尚未完全封冻的小溪,取水方便,是个不错的临时落脚点。
然而,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当师徒二人顶着刺骨寒风,终于抵达预想中的山坳时,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们心头一沉。
山坳中,不知何时,竟弥漫起一层浓得化不开的灰白色雾气。
这雾气并非寻常水汽,带着一股刺鼻的腥骚恶臭,中人欲呕。
雾气深处,隐约传来“哗啦啦”的水声,以及一种沉重、压抑的喘息,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垫伏其中。
“师父,这……”
阿猛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斧柄,警惕地望向雾气深处。
“先搭帐篷,搞好庇护所。此地严寒却相对无风。
可以燃烧篝火。有了火光,附近即使有野兽一般夜不敢靠近。”
两师徒迅速动作。砍伐树木搭建庇护所。收集大量枯枝败叶,点燃一堆篝火。得保证能燃到天亮。
忙活了好一阵。终于初步搭建完成。可以歇一下时。啊猛突然感觉有一股巨大的危机由远及近。
“师父。好像有怪声音……”啊猛竖起耳朵听。赶紧告诉西莫。
西莫眉头紧锁,神识探入雾气,却感到一股强大的阻力,仿佛泥牛入海。这雾气不仅遮蔽视线,更能干扰灵觉!
更让他警惕的是,空气中那股腥臭味里,混杂着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凶悍的妖气!
“不好!此地不宜久留。”
西莫当机立断。巨大的危机意识迫使他作出正确反应。
“快!我提行李。你背睡袋。我们得另寻他处。”
两人正要转身离开,突然,一阵的“哼哼唧唧”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紧接着,沉重的蹄声踏碎了积雪,黑暗中,无数双闪烁着幽绿光芒的小眼睛亮起,如同鬼火般从山坡上、树林里涌出!
是野猪!而且是一大群!
它们体型健硕,皮毛粗糙,粗壮的脖颈上鬃毛倒竖,两根锋利如匕首的獠牙在黑暗中闪着寒光。
它们低吼着,喷着腥臭的白气,如同潮水般将师徒二人包围在中间,堵住了所有退路。
“花猪婆子!”
阿猛失声叫道,瞬间明白了袭击者的来历。果然,野猪群一阵骚动,让开一条通道。
一头体型远超同类、皮毛呈现出诡异斑澜花纹的巨大母猪,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了出来。
它正是那守护“七色轮回果”的花猪婆子!此刻,它那双绿豆小眼里闪烁着怨毒和得意的光芒,死死盯着西莫师徒,尤其是西莫腰间那个装着轮回果的储物袋。
“臭光头!”
花猪婆子口吐人言,声音粗犷难听,瓮声瓮气。充满了刻骨的恨意。
“俺花大婶子看上的东西,岂能被别人拿走?
你害得俺找你们找得好苦!识相的,乖乖把轮回果交出来!
再让这个俊小伙留下来陪俺几天……嘿嘿……俺花大婶心善,可放你这老家伙一马......”
“放屁!”
阿猛怒喝一声,脸上涨得通红,既是气的,也是羞的。
这老母猪竟海打他的主意!
“妖孽!休得猖狂!轮回果乃天地灵物,有德者居之,岂是你这等腌脏蠢物所能觊觎!”
“敬酒不吃吃罚酒!”
花猪婆子被骂得恼羞成怒,发出一声凶戾的嘶吼。
“儿郎们!给俺冲!撕碎他们!夺回宝果!抓住那个俊小伙!”
“嗷嗷嗷——”
“哼哧哼哧——”
随着花猪婆子一声令下,早已蓄势待发的野猪群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发动了冲锋!
数百头体型庞大的野猪,低着头,挺着锋利的獠牙,带着一往无前、摧毁一切的疯狂气势,从四面八方猛冲而来!
蹄声如雷,摧枯拉朽的力量!大地都在震颤!积雪被践踏得四处飞溅。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些野猪,灵智低下,野性难驯,根本不懂什么叫恐惧,什么叫道法威严!
它们只遵从最原始的杀戳本能和首领的号令。
西莫之前震慑其他妖兽的法诀威压。对这群只凭蛮力和数量横冲直撞的畜牲,效果微乎其微!
“小心!”
西莫低喝一声,手中长剑瞬间出鞘,化作一道清冷的流光,迎向正面冲来的几头野猪!
剑光闪烁,带起一蓬蓬滚烫的猪血!然而,野猪的数量实在太多,冲击力太猛!
一剑斩翻一头,立刻又有两头,三头,四五头的从侧面、后面悍不畏死地撞来……
阿猛更是陷入了苦战。他挥舞着沉重的开山斧,怒吼连连。
每一斧都势大力沉,劈得野猪血肉横飞!但野猪皮糙肉厚,生命力顽强,除非砍中要害,否则即使重伤也依旧疯狂扑咬!
一头野猪被他劈中脊背,哀嚎着倒下,但另一头却趁机从侧面狠狠撞来,锋利的獠牙瞬间划破了他加厚的棉裤腿,在他左大腿外侧撕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
“啊!”
阿猛痛哼一声,鲜血瞬间染红了裤腿,剧烈的疼痛让他动作一滞。又有两头野猪趁机扑上,獠牙直刺他的腰腹!
“孽畜!滚开!”
西莫身影一闪,剑光如匹练般扫过,将两头野猪逼退。
他挡在阿猛身前,剑势如狂风骤雨,暂时护住了徒弟,但野猪群的冲锋如同连绵不绝的浪潮。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疯狂地冲击着他们的防线。
师徒二人背靠背站立,奋力抵挡,但在这漆黑寒冷的深夜,面对数百头狂暴野猪的围攻。
即便是西莫这等修为,也感到了巨大的压力。他们的活动空间被不断压缩,身上已多处挂彩。
衣物被撕破。保暖的鸭绒睡袋在刚才第一轮冲锋时就被几头狡猾的野猪叼走,撕咬成了碎片!
更糟糕的是,他们临时用树枝搭建的简易庇护所,早已被野猪群践踏得粉碎。
篝火也被踏灭,失去了火源,在这零下几十度的酷寒中,体力消耗巨大,伤口流血不止,处境愈发艰难。
“哈哈哈!臭光头!滋味如何?”
花猪婆子站在外围,得意地怪笑着。
“俺这些儿郎们,个个都是山林里的好汉!铜皮铁骨一般。
俗话说,一猪二熊三老虎!连大虫见了都得绕道走!
就凭你们两个?哼!
乖乖认输吧!交出轮回果,留下俊小伙,俺保你们不死!机会只有一次了……”
西莫面沉如水,剑光越发凌厉,每一剑都精准地刺入野猪的眼睛、咽喉等要害,效率极高。
但他心中清楚,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野猪数量太多,悍不畏死,自己和阿猛迟早会被耗死在这里。
必须想办法破局!他眼角余光瞥向山劫中那片诡异的浓雾,心中一动,或许......躲进去……或者可引发两股妖类冲突?
正在斟酌间,异变陡生!
“啾——”
“啾啾啾——”
一连连串尖啸带着破空声突然从山坡上方响起!
紧接着,一团团燃烧的物事如同流星般从天而降,精准地砸向野猪群最为密集的区域!
“轰!轰!”
“轰!轰!轰……”
火团落地,瞬间爆裂开来,火星四溅!那赫然是一支支浸透了松脂、燃烧正旺的火把。
野兽畏火,乃是天性。
即便是狂暴的野猪,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熊熊燃烧的火焰,也本能地感到了恐惧。
“嗷嗷嗷——”
“哼唧哼唧——呼哧呼哧——”
被火把砸中的野猪发出凄厉的惨叫,皮毛被点燃,剧痛和惊恐之下疯狂地乱窜乱撞!
其他野猪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火光和同伴的惨状吓破了胆,冲锋的阵型瞬间大乱。
它们惊恐地嘶叫着,互相践踏,四散奔逃。这么一搞,哪里还顾得上攻击西莫师徒?
原本密不透风的包围圈,顷刻间土崩瓦解。
“谁?”
花猪婆子又惊又怒,猛地抬头望向火把飞来的方向。
西莫和阿猛也循声望去。只见山坡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群身影。为首一人,身姿窈窕。
穿着一身火红色的狐裘,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正是小花。
她手持一张小巧的猎弓,弓弦还在微微颤动,显然刚才投掷火把的精准手法,正是出自她手。
在她身后,数十名狐族战士手持火把、长矛或弓箭,严阵以待。火光映照下,他们或人或狐的面孔上,都带着肃杀之气。
“花大婶——”
小花清脆的声音带着一丝寒意,在山风中清晰传开。
“望月山城脚下,还轮不到你撒野吧?手莫要伸太长。
这两位恩公是我山城的贵客!识相的,带着你的猪崽子们赶紧走!
否则,就别怪我狐族不客气!老胡叔很久没吃猪耳朵就酒了。”
“你这小骚狐狸!”
花猪婆子看清来人,绿豆小眼中怒火更盛。
“好啊!你们狐族也要插手?
为了这两个外人,不惜得罪俺花大婶?别忘了,寒鸦谷那边......
是你们的手伸太长了吧?哼!”
“花猪婆子!”
小月厉声打断她,柳眉倒竖,俏脸含霜。
“少废话!要么滚!要么战!你自己选!”
她身后的狐族战士齐齐上前一步,手中武器对准了下方混乱的野猪群,弓弦拉满,矛尖闪烁寒光,气势逼人。
花猪婆子看着自己一方混乱不堪、畏惧不前的猪群。
又看了看山坡上严阵以待、数量不少的狐族战士。尤其是看到小花那张冷若冰霜却美艳绝伦的脸,眼中闪过一丝忌惮和不甘。
狐族虽然个体战力未必强过她,但胜在数量多,手持武器,配合默契,更有智慧。
加上此刻猪群受惊,士气低落,硬拼下去,她讨不到便宜。
“好!好得很!”
花猪婆子咬牙切齿,恨恨道:
“你个小骚逼狐狸精,还有那个臭光头!你们给俺等着!
这事没完!俺记下了!
哼!俺花大婶得不到的俊俏男人。你个骚逼也别想得到。”
她冲着混乱的野猪群发出一声恼怒不甘的嘶吼,转头率先冲入黑暗之中。那些幸存的野猪如蒙大赦。
哼哼唧唧地跟着首领,狼狈不堪地逃离了战场,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里。如同来时一阵风!
山坳中,只剩下满地狼藉好野猪尸体、破碎的装备、燃烧的火把余烬,以及刺鼻的血腥和焦糊味。
小花见花猪婆子退走,紧绷的小脸这才缓和下来。她实际手中也在出汗。真硬拼,死磕的话。野猪的个体战斗力是她狐族战士的几倍。
一抹灵动迷人的笑容重新浮现出那种娇俏小脸蛋。
她轻盈地从山坡上跃下,如同一只火红的灵狐,几步就跑到西莫师徒面前,关切地看着阿猛腿上那道狰狞的伤口:
“阿猛哥!你伤得好重!快,快包扎一下!”
她说着,竟毫不犹豫地从自己火红的狐裘内衬撕下一条干净的布条,就要为阿猛包扎。
阿猛看着小花那近在咫尺、满是担忧的绝美容颜,感受着她指尖的温热,闻着她身上传来的淡淡幽香。觉得伤痛都好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