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山城，这座突兀地镶嵌在大兴安岭深处绝地之中的古老城寨。
在浓重的夜色和跳跃的火光映照下，散发着一种既原始又神秘的奇异魅力。
粗糙厚重的石墙和高耸的原木哨塔，无声地诉说着它曾作为人类防御要塞的过往岁月。
然而此刻，从那些紧闭的木门后、半开的窗户里。
悄然探出的一个个带着好奇、闪烁着狡黠光芒的毛茸茸小脑袋，却彻底颠覆了古城昔日的身份。
尖尖的耳朵微微抖动，小巧的鼻子嗅探着陌生的气息，一双双在黑暗中泛着幽绿、淡金或琥珀色光泽的瞳孔，齐刷刷地聚焦在西莫师徒身上。
这些小脑袋的主人，分明是尚未完全化人形的狐族幼儿！看来这座石头城已经属于狐族的一个修真寨子。
西莫心中了然，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只是目光深遂地扫过这座灯火通明却透着异样风情城寨。
阿猛则看得有些呆了，他虽已从师父的暗示中猜到此地不凡，但亲眼见到这么多“狐孩子”，还是感到一种不真实的奇异。
“老胡叔——大总管！有贵客到！都出来迎接——”
清脆如银铃般的呼唤打破了短暂的沉寂，伏在阿猛背上的小花。
此刻回到了自己的地盘，先前那副楚楚可怜、弱不禁风的模样一扫而空，声音里带着一种主人家的熟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娇蛮。
随着她这一声吆喝，整个寂静的山城仿佛瞬间被注入了活力！
“吱呀一一”、“嘎吱一一”木门开启的声音接连响起。
方才还只是偷看的木门后、窗户里，涌出更多的人影。不，应该说是更多的狐族身影。
他们大多穿着简陋的兽皮或粗布衣装，身形高矮胖瘦不一。
但脸上都带着或好奇、或热情、或审视的表情。
虽然大部分已能维持人类形象、但仔细看去，仍能发现一些难以完全掩饰的特征：
眼角微微上挑的弧度带着天生的媚态。行走间步伐轻盈无声。偶尔甩动的蓬松尾巴尖会不经意地从衣摆下露出，又飞快地缩回去。
一个挂着枣木拐杖、留着雪白长须的神态俊朗老者，在几名同样精神焕发的老者族拥下，快步从中央那座稍高的石屋中走出。
他身材不高，却显得异常精悍，一双眼睛开阖间精光闪烁，丝毫没有寻常老人的浑浊。
他目光如电，先是严厉地扫过那些还在探头探脑、发出各种意外声响的毛茸茸小脑袋，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咳咳！没规矩！贵客当前，成何体统！”
这一声咳嗽如同命令，那些原本还兴奋地“吱吱呀呀”叫唤的小狐孩们，立刻像被按了开关一样。
齐刷刷地把脑袋缩了回去，木门窗户也迅速关闭，只留下几道缝隙里闪烁的、依旧好奇的光，整个古老城寨瞬间安静了不少。
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噼啪”声和寒风刮过墙头的阵阵呜咽。
处理完这些小麻烦，老者脸上立刻堆起热情洋溢的笑容，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前来，对着西莫和阿猛便是深深一揖：
“贵客远道而来，光临敞寨，老朽胡千山，作为此地总管，未曾远迎，失敬失敬啦！
小花丫头不懂事，劳烦二位贵客相送，老朽代全寨上下，叩谢二位救命大恩！”
他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动作麻利，哪里像个垂暮老人。实打实的一个修为高深的千年大妖。
“老胡叔！”
小月娇嗔一声，从阿猛背上挣扎着下来，虽然脚踝依旧吃痛，让她微微竖眉，但动作却带着一种少女的娇憨和任性。
“我都快饿死了！酒菜准备好了吗？人家可是走了好远的路。还掉进那么深的洞里，差点就……”
她说着，眼圈似乎又要红了，小手捂着肚子，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好了好了！我的小祖宗……”
老胡叔连忙应道，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宠溺。
“早就备下了！就等你回来了！快，快请贵客入席！”
他转向西莫师徒，再次热情地伸手引路。
“二位恩公，这边请——
寒舍简陋，粗茶淡饭，聊表寸心，万望勿弃！”
西莫颌首，口头客气一番。目光在老胡叔身上停留了一瞬。
这位“大总管”气息沉稳，步履扎实，身上虽也有一缕淡淡的妖气。
却比那些小花女孩精纯得多，显然修为不浅，且深谱人情世故，确实是个人物。
他客气地回了一礼：“胡总管客气了。在下西莫，这是小徒阿猛。
路见危难，援手相助，乃分内之事。叨扰之处，还望海涵。”
“哪里哪里！法师言重了！请！快请！”
老胡叔笑容满面，亲自在前引路。一行人穿过不算宽阔的寨内街道。
街道由大小不一的石板铺就，缝隙里长满了青苔，显然年代久远。
两旁的石屋木舍大多低矮，但建造得颇为坚固实用。
一些屋舍的窗沿上，还残留着模糊的、风格古拙的雕刻，依稀可见兽形或云纹，显然不是近世之物。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了木头潮湿、兽皮腥骚、松木柴火，以及某种奇特草木香气的味道。
火光虽然通明，但行走其间，总感觉那些紧闭的门窗后，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视。
小花一瘸一拐的跟在老胡叔身边，不时回头看向西莫和阿猛。
尤其是看向阿猛时，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带着感激，又带着一丝少女的羞怯和好奇。
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她偶尔会小声对老胡叔说着什么，老胡叔则频频点头，脸上的笑容更深。
阿猛被小花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目光不敢与她过多接触，却又忍不住被她的娇俏灵动所吸引。
他心中暗付，这姑娘虽然来历古怪，但确实生得极美，心地似乎也不坏，至少知恩图报。
很快，一行人来到了城寨中央那座最显眼的石屋前。
这石屋明显比周围的建筑高大宽敞，石料也更为规整，门前还有两级石阶。屋檐下挂着一盏造型古朴的兽头铜灯，灯火明亮。
“二位恩公，请！”
老胡叔推开厚重的木门。屋内景象豁然开朗。
一个宽敞的大厅映入眼帘。厅堂中央，一张巨大的、由整块原木剖成的长桌已经摆开，上面琳琅满目，摆满了各色菜肴！
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饶是西莫这老吃货见多识广，阿猛连日来只啃干粮野果，此刻也不禁被这席面的丰盛惊了一下。
只见桌上：主菜是一整只烤得金黄酥脆、油脂滴答的狍子后腿，散发着浓郁的肉香。
旁边是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炖菜，里面翻滚着肥美的山鸡块、嫩滑的野兔肉、还有各种叫不出名字的菌菇和山珍，汤汁浓白，香气扑鼻。
几盘清炒的时令山野菜，碧绿鲜嫩，点缀着红色的野山椒，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还有一碟碟风干的鹿肉条，熏制过的清蒸鱼块，腌渍的松子，以及一堆堆饱满的坚果和不知名的野果。
更难得的是，桌角还摆着几个粗陶坛子，里面显然装着酒水，散发出一股混合着果香和粮食醇厚的独特气息。
“二位恩公快请坐！”
老胡叔热情地招呼着，亲自为西莫和阿猛拉开两张铺着厚厚兽皮垫子的木椅。
“花丫头，你也坐！快别站着了！”他又招呼小花姑娘。
小花笑嘻嘻地在西莫师徒对面坐下，挨着老胡叔的位置。
她似乎真的饿极了，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满桌的菜肴。
小巧的鼻子微微抽动，喉头还轻轻滚动了一下，那副馋涎欲滴的小模样，既天真又可爱。
很快，又有几位年长的狐族（从他们更明显的气息和举止判断）入席作陪，态度都十分恭敬热情。
“来来来，恩公，尝尝我们这山里的野味！都是自家猎的，新鲜得很！”
老胡叔率先举起一个粗陶碗，里面盛满了琥珀色的液体，散发着诱人的酒香。
“这是我们山城自酿的‘百果酿’，用山里的野果和一点老蜜酿制。
不烈，但胜在甘醇，驱寒最是管用！老朽先敬二位恩公一杯，感谢救命之恩！”
说罢，一仰头，豪爽地干了一大口。
“胡总管请。诸位长老请……”
作为修真士的老西莫，晓得此刻面对的可是千年大妖。又客气礼貌一番。回敬在坐的狐族长老。
他端起面前的陶碗，并未立刻饮用，只是凑近鼻端轻轻嗅了嗅。
酒香浓郁，带着多种野果的复合香气，确实没有明显的邪异气息。
他浅浅抿了一口，入口甘甜绵软，后味带着一丝微酸，确实清爽宜人。一路寒气顿消。
阿猛早就被这香气勾得馋虫大动，见师父喝了，也迫不及待地端起碗喝了一大口。
一股暖流混合着酸甜的果香瞬间涌入喉咙，直冲胃里，驱散了身上的寒意，让他忍不住赞道：
“好酒！好酒啊！真爽！”
“哈哈！小兄弟喜欢就好！”
老胡叔开怀大笑。被别人认可看来是人类和所有物种的通性。
“来，吃菜！吃菜！别客气！”
众人纷纷动筷。
阿猛早已按捺不住，他本就是粗豪性子，又连日来风餐露宿，此刻面对如此丰盛的山珍野味，哪里还顾得上许多礼仪？
他甩开膀子，大快朵颐起来。那烤狍子腿外焦里嫩，肉质紧实鲜美；
炖菜里的山鸡野兔肉入口即化，菌菇吸饱了汤汁，鲜得让人恨不得把舌头吞下去；
连那清炒的山野菜都带着一股独特的清香，爽脆可口。
他吃得满嘴流油，酣畅淋漓，只觉得这是进山以来最痛快的一顿。
“阿猛哥，慢点吃，小心噎着。”
小花坐在对面，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吃的这么开心。忍不住掩着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笑得眉眼弯弯，如同月牙儿，脸颊上泛起淡淡的红晕，更显得娇俏可人。
她拿起一双干净的竹筷，夹起一块炖得软烂的兔腿肉，隔着桌子，轻轻放到阿猛面前的陶碟里，声音轻柔：
“尝尝这个，这个肉最嫩了。”
阿猛正埋头对付一块狍子肉，闻言抬头。
看到小花那双带着笑意的清澈眼眸和碟子里那块诱人的兔腿肉，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嘴里塞满了食物，含糊不清地道：
“谢……谢谢小花姑娘。”
“花丫头，你自己也多吃点，看你瘦的。”
老胡叔在一旁笑着，又给西莫斟满酒。
“西莫法师，您也多用些。这穷山恶水的，没什么好东西，您多包涵。”
西莫举止优雅，慢条斯理地品尝着菜肴。他看似随意，实则每一口食物入口，都在用真元细细探查。
肉是新鲜的野兽肉，菜是山中的野菜，酒是果粮酿造，暂时都未发现明显的毒素或妖术痕迹。
但他心中的警惕并未放松。这座狐城，这场盛宴，都透着一种精心安排的刻意感。
他注意到，小花虽然也在吃东西，但吃得很少，很慢，大部分时间，她那双灵动的大眼睛。
都在悄悄地观察着他和阿猛，尤其是阿猛。每当阿猛因为她的举动而显得局促或脸红时。
她眼底深处就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而得意的光芒。
她像是一个技艺精湛的猎人，正在耐心地观察着猎物一步步踏入自己布下的温柔陷阱。
“胡总管……各位长老。”
西莫放下筷子，拱拱手。状似随意地问道：
“贵寨在此地繁衍生息，不知已有多少年月？观这城寨格局，古朴雄浑，不似近年所建。”
老胡叔捋了捋雪白的长须，脸上露出追忆的神色：
“法师好眼力。说起我们望月山城的历史，那可真是说来话长了。
据族中代代相传，我们的先祖，本是大兴安岭深山中的一支灵狐，机缘巧合之下。
发现了这座被废弃的人类古寨。当时此地已荒废多年，寨中空无一人。
先祖们见此地易守难攻，位置隐蔽，便在此定居下来，繁衍生息，至今……怕是有几千年的光景了。”
“几千年？”
西莫微微挑眉。“那此地原主人，为何弃寨而去？莫非是遭遇了不可抗的天灾或兵祸？”
老胡叔叹了口气，摇摇头：
“这个……族中典籍语焉不详。只说是很久以前的一场大灾变。
具体是什么，已不可考。
我们迁入时此地只剩下断壁残垣，先祖们花费了数代的心血，才逐步修复，有了今日的模样。”
他顿了顿，举起酒杯。
“说来惭愧，我们狐族久居深山，与世隔绝，不通礼数，若有怠慢之处，还望法师海涵。”
“胡总管，您过谦了。”
西莫端起酒杯回敬。
“贵寨热情好客，款待周全，何来怠慢之说。只是……”
他话锋一转，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小花。
“在下与小徒此行，乃为搜寻一株千年灵参。不知贵寨在此地盘踞千年，可曾听闻此类灵物的踪迹？”
此言一出，席间气氛似乎微不可察地凝滞了一瞬。
老胡叔脸上的笑容依旧，但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精芒。旁边几位作陪的老狐也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小花正夹起一颗松子，闻言动作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将松子送入口中，细嚼慢咽。
只是眼角的余光，却飞快地瞥了西莫一眼。带着警惕。
“千年灵参？”
老胡叔捋须沉吟：“此等天地灵根，实属罕见。
不瞒法师，老朽在此地活了千百年，也只是在族中传说里听过。
从未亲眼得见。灵参这东西，不比普通山参。不过……”
他话锋一转。“大兴安岭浩潮无垠，灵机蕴藏之地不知凡几。
若说何处最有可能孕育此等神物，老朽倒是觉得。
山城西北方向，约三百里之外，有一处名为‘寒鸦谷’的地方，颇为奇异。或许可一探……”
“哦？寒鸦谷？”
西莫不动声色。他知道对方的意图快要露出来了。
“正是。”
老胡叔正色道：“那寒鸦谷终年雾气弥漫，寒气逼人，谷中林木不生，却时有异光闪现。
更奇的是，谷中栖息着无数寒鸦，寻常鸟兽根本不敢靠近。
我们族人曾有大胆者试图深入探查，却往往迷失方向，或被莫名寒气所伤，无功而返。
据古老相传，那谷底深处，或有天材地宝守护，非有缘者不可得。
法师神通广大，若欲寻灵参，不妨去那寒鸦谷碰碰运气。”
他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既表明了自己未曾得见，又提供了一个可能的线索，态度诚肯。
西莫心中冷笑，这老狐狸果然滑不留手。寒鸦谷？
只怕不是什么善地，十有八九是他们准备好的另一个“洞窟”。
“多谢胡总管指点。”
西莫脸上露出感激之色。“若有机缘，在下自当前去一探。
如果真能寻得一枚灵参。在下感激不尽……”
“法师客气了。”
老胡叔笑道：“来来来，喝酒！吃菜！花丫头，别光看着……
给阿猛小兄弟夹菜啊！人家可是背了你一路呢！”
“知道啦，老胡叔！”
小话脆生生地应着，又夹起一块烤得焦香的狍子肉，笑盈盈地放到阿猛碗里。
“阿猛哥，多吃点，吃饱了才有力气嘛！”
阿猛看着碗里的肉，又看看小花那张巧笑倩丽的脸，只觉得心头一片火热。
连带着这山城里的诡异气氛都冲淡了不少，憨笑着连连点头：
“嗯！嗯！你也吃！”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阿猛吃得心满意足，浑身暖洋洋的，连日来的疲惫似乎一扫而空。
果酒虽不烈，但喝了不少，也让他脸上泛起红光，话也多了起来。和身边几位千年老狐聊着山里的见闻，气氛显得颇为融洽。
小花安静地坐在一旁，小口吸饮着果酒，脸颊微红，更添几分娇媚。
她大部分时间都含笑看着阿猛，偶尔也会和西莫说上几句，言语得体，进退有度，伊然一副受过良好教养的大家闺秀模样。
但西莫却能敏锐地察觉到，她每一次看似随意的目光流转，每一次恰到好处的笑语嫣然。
甚至每一次给阿猛添酒夹菜的动作，都带着一种精准的计算和刻意为之的诱惑。
她在编织一张无形的网，用少女的纯真和美丽作为丝线，悄无声息地将阿猛缠绕其中。
而那位老胡叔，则更像一个沉稳的舵手，掌控着整个宴席的节奏和氛围。
他谈笑风生，妙语连珠，既热情又不失礼数，将师徒二人，尤其是阿猛，招待得宾至如归，放松了警惕。
他巧妙地引导着话题，避开敏感之处，却又在不经意间透露一些关于山城和周围环境的信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让人难以分辨。
他看向小花的眼神充满宠溺，但西莫却从那宠溺深处，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对“猎物”即将入毅的期待和满意。
夜渐深，厅堂内灯火依旧通明。
酒席的气氛在狐族刻意的维持下依旧热烈。
然而，厅堂之外，这座名为“望月山城”的古老石堡，却沉静得如同蛰伏的巨兽。
那些紧闭的门窗后，无数双幽亮的眼睛依旧在黑暗中闪烁，无声地注视着厅堂内动静。
风化的石墙上，那些模糊的古老图腾在火光跳跃中，仿佛也活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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