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了小餐馆的“工钱纠纷”问题后。民间法师西莫这个秃顶的油腻糟老头子和徒弟啊猛二人。
揣着老板娘额外塞的几个卤蛋和几包酸笋外加四十个馒头当干粮,继续向西而行。
风餐露宿,跋涉月余,眼前的景象逐渐由葱郁的西南山水田园,过渡为苍茫的西北边陲狂沙漫天。
目标似乎并不明确,只是遵循着某种冥冥中的感应。或者说,是老西莫那总也填不饱的肚子,对各地风味小吃的执着追寻。
然而,越往西走,景象便愈发荒凉。原本还有成片的青山绿水逐渐被裸露的岩石和稀疏的植被取代。
天空的颜色也似乎多蒙上了几层灰黄的薄纱。风,开始变得不同寻常。不再是轻柔的拂面。
而是带着粗犷沙粒的呼啸,卷起地上的尘土,形成一道道迷蒙蒙的沙墙。他们抵达了一个名为“风吼镇”的边陲小镇。
这里已是遥远的荒漠边关,举目望去,尽是茫茫戈壁,只有几丛顽强的骆驼刺在风沙中瑟瑟发抖。
小镇不大,土坯垒砌的房屋低矮而敦实,窗户大多狭小,显然是为了抵御这无休止的风沙侵袭。
镇子入口处,一块饱经风蚀的木牌上,“风吼镇”三个字几乎被沙尘掩盖。风沙打在脸上,生疼,连呼吸都带着沙土的腥涩味道。
西莫老头感叹着。此次出行,别有一番风味体验。不由得又诗兴大发。摇头晃脑地哼吟一首:
“黄沙莽莽,戈壁连天。
阴风怒吼,尘土蔽眼。
鸟雀无踪,人迹罕见。
荒凉古道,大漠孤烟。
几簇胡杨,一缕温馨。
骆驼刀客,酒醉性癫。
马奶虽好,舞姬更仙。
犹抱琵琶,色艺双盈。”
西莫老头一曲哼完。两眼微眯,感觉还意犹未尽。
徒弟啊猛习惯性地用平板电脑记录,书写存档师父的“佳作”。
“师父……你这首四言古体诗不对啊……第五句后面没转韵!
您这通篇一个韵调,是不是感觉念起来格外拗口?”
这徒弟跟着西莫久了。诗词格式也基本学出来了。
老头子脸一红。尴尬道:“这是即兴发挥的打油诗。就图个开心。不必讲究那么多框框架架。
嗯呐……古体诗啊!就是讲究个随心所欲,随心随性而为也……”
两个人进入了镇子深处。才发觉这座边关小镇存活在风沙肆虐的荒芜之地虽然有几百,上千年。
现在根本就没有西莫期待着的什么骆驼客栈,马奶子酒。
更别提啥美女舞姬了。看来西莫老头是被古人的苍茫大漠沙如雪之类的美妙给洗脑了。
这里只有狂风如同不知疲倦的巨兽,日夜嘶吼,卷起漫天沙尘,打在土坯墙上发出“噼啪”的声响。
还有就是空气里弥漫着的干燥呛人的尘土味。更令人心焦的是,一场来势汹汹的时疫,随这风沙传播了附近多个村镇。
发热、咳喘、浑身乏力,病倒的人越来越多,小小的镇卫生所早已人满为患,缺医少药,愁云惨淡。
更让师徒二人心头发沉的是,镇子里的气氛异常压抑。
街上行人稀少,且大多行色匆匆,用厚厚的头巾或围巾裹住口鼻,眼神里透着疲惫和忧虑。
几乎每间房子门口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令人不安的草药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
“师父,这里的‘气’很浊。”
阿猛低声说,他敏锐地感知到空气中弥漫的不仅仅是沙尘,还有一种无形的、令人烦躁不安的病气。
老修士捋了捋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山羊胡,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个荒凉的小镇,鼻子用力嗅了嗅:
“嗯,是疫气。看来这苦寒之地,也不太平。是‘疫鬼’作祟?”
他们打听后了解到,一种不知名的疫病(类似严重的风寒夹杂时疫)在这片边陲之地肆虐一个多月了。
风吼镇是重灾区之一,许多居民发热、咳嗽、浑身乏力。因为药品也捉襟见肘。一些穿着红马甲、戴着口罩的志愿者在镇子里穿梭忙碌,分发着有限的物资和汤药。
“悬壶济世,救人水火,乃我辈修士本分!”
老修士看着那些在风沙中艰难工作的志愿者,又看了看身边沉默但眼神坚定的阿猛,一拍大腿。
“阿猛,走!咱们也搭把手!”
“师父,此地煞气甚重,风邪跟疫气交织为祸!恐非善地。”
阿猛裹紧了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法袍,抵御着刺骨的风沙,眉头紧锁。暗暗提运真气抵御着。
西莫眯着被风沙吹得发红的眼睛,看着街道两旁门窗紧闭、偶尔有咳嗽声传出的土屋。
又看了看远处临时搭建的、挤满了病患的棚子,以及那些戴着简陋口罩、眼神疲惫却仍在忙碌的本地志愿者,他那张时常嬉笑怒骂的老脸上,难得地浮现出凝重之色。
“既然如此!那我们师徒两个人就更得出手相助了!”
师徒二人很快加入了志愿者的行列。西莫虽不通现代医术,但他对草药、经络、气血运行颇有心得,加上多年行走江湖积累的偏方验方,竟也帮上了不少忙。
他指挥着用有限的草药熬制大锅的“防风驱邪汤”,指点着按压穴位缓解咳喘,甚至不惜耗费微薄灵力,为几个重症孩童梳理紊乱的气息。
阿猛则沉默地承担着最脏最累的活,搬运物资,照顾病患,清理秽物……他那双沉静清澈的眼眸里,映照着人间疾苦。
更让人没想到的是,西莫老头子虽然平日里吊儿郎当,此刻一身驳杂的本事却派上了大用场。小镇居民对这师徒二人刮目相看。
西莫不仅能辨识几种戈壁滩上特有的、有清热解毒功效的沙生植物。他还挽起袖子,在临时搭建的露天灶台旁,教导着几个本地妇人熬煮药汤,自个嘴里念念有词。
不时丢进去一把不知名的干草或几粒石子,美其名曰“引气入药”。
虽然他那身油腻的法袍和神神叨叨的样子让人侧目,但熬出的汤药效果似乎还不错,喝下去的人感觉没那么燥热苦闷了,咳嗽也轻松了。
师徒二人的加入,让本就人手紧张的志愿者队伍压力稍减。几天下来,风吼镇的疫情在众人的努力下,似乎有了一丝被遏制的迹象。
然而,随着救治工作的深入,老修士却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
在与周边几个同样饱受风沙和疫情困扰的小镇联络时,他得知,就在距离风吼镇不到百里的地方。
有几个规模更小的聚居点——比如“青石寨”、“月牙湾”——竟然几乎没有受到疫情的影响!
而且,据那些地方的居民说,肆虐的风沙到了他们那里,威力也会莫名其妙地减弱,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了一般。
“怪哉!”
西莫坐在一个避风的土墙根下,啃着硬邦邦的饼,眉头紧锁。
“同属边关,相隔不远,风沙同源,疫情同种,为何独独那几个地方安然无恙?莫非……那里有‘定风珠’之类的宝物?”
徒弟阿猛递给他一个水袋。接口道:“师父……定风珠乃传说中法宝,稀少难寻。
但弟子曾听您提过,天地灵物中,有一物名为‘定风丹’,乃是千年蜈蚣精,凝聚天地灵气、五行精华,尤其是戊土之精与巽风之息,于其体内淬炼而成的内丹。
此丹一成,蜈蚣精所居之处,风沙不侵,浊气难近,方圆百里皆受其惠!”
“对!很有可能真的是定风丹!”
老修士眼睛猛地一亮。随即追着几个当地人详细打听起来。
“老哥,听说东边五十里外的‘青石寨’,还有北边'柳树泉’,好像没怎么听说有疫情啊?”
西莫一边给一个发热的老汉喂药。一边热心地询问旁边一个本地志愿者。似乎很关注本地人事。
那志愿者抹了把汗,点头道:
“是啊!奇了怪了……
咱们这儿和附近几个镇子都遭了秧。就那青石寨、柳树泉还有下游的月牙湾几个地方,几乎没啥事儿!而且啊……”
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神秘。
“都说那青石寨很邪门……不管多大的风沙,一到他们镇子口,就像遇上了一结看不见的墙,立马就小了很多!有人说,是他们那儿供的山神爷显灵了!”
风沙止步?疫情不侵?
老修士心里更坚定了。浑浊的老眼精光一闪。
“阿猛!”
西莫唤来徒弟,低声道:“收拾东西,咱们也去青石寨瞧瞧!此地恐有异宝现世!“
师徒二人辞别众人,顶着依旧猛烈但似乎被某种力量削弱了几分的风沙,朝着青石寨方向走去。
越是靠近青石寨,风沙果然肉眼可见地减弱。
等他们踏入镇口那道简陋的土石牌坊时,狂风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抚平,只剩下轻柔的微风拂面。
镇子里虽然也显得有些萧条,但行人神色还算平静,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呛人的沙尘和病气。而是一种淡淡的,带着苦涩药香的清新气息。
循着药香,他们很快找到了镇子中心一处临时搭建的棚子。
棚子前支着几口大铁锅,柴火正旺,锅里翻滚着深褐色的药汤,散发出浓郁而复杂的气味。
一个身影正背对着他们,在锅边忙碌。那人身形欣长,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布衣,袖口挽起,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他动作麻利而沉稳,添柴、搅药、查看火候,一举一动都带着一种行云流水般的韵律。
似乎察觉到有人靠近,他缓缓转过身来。西莫和阿猛都微微一怔。好一个俊美非凡的年轻人。
看模样不过二十七八岁,眉目如画,鼻梁挺直,唇色略显淡薄,但组合在一起却有种惊心动魄的清俊。
尤其是一双眼睛,深邃沉静,如同古井无波,却又仿佛蕴含着洞察世事的智慧。
只是他的脸色过于苍白,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疲惫,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睡眠不足?
“二位是……?”
年轻郎中开口,声音清朗温和,如同山涧清泉,在这风沙过后的宁静小镇里格外悦耳。
西莫连忙上前一步,脸上堆起笑容。习惯性地带上了几分市绘:
“这位……大夫有礼了。老夫西莫,这是小徒啊猛。
我们师徒二人自东边风吼镇而来,听闻青石寨有位神医妙手回春,疫情不侵,特来拜会学习!”
这个年轻的赤脚土郎中有些羞涩地笑笑。目光在西莫和阿猛身上扫过,尤其在阿猛袖口沾染的几点暗红朱砂上停留了一瞬,眼神微不可察地动了下,随即恢复平静:
“我不过是一个土郎中。跟着祖辈学了点药理知识。两位所说的神医,鄙人实在不敢当。
在下姓吴,单名一个风字。只能算是略通岐黄之术,在此熬些汤药,尽些绵薄之力罢了。“
他指了指那几口大锅。
“这叫‘清瘟驱邪解毒汤’。对眼下的疫症有些效用。二位若是不嫌弃,可在此稍歇。”
西莫凑近药锅,深深吸了一口那苦涩中带着回甘的药气,只觉得一股清凉之意直透肺腑,连日来被风沙和疫气熏染的烦闷顿消大半。
他心中更是笃定:这药效,绝非寻常!其中必定融入了某种能调和地气、驱散疫病的‘灵物’之力!
“吴大夫高义!”
西莫拱手,目光灼灼地看着吴风。充满敬佩之色。
“只是……老夫观此药汤,药性精纯,效力非凡,为何不多熬煮一些?也好惠及更多周边受苦的百姓?”
吴风闻言,苍白的面容上露出一丝无奈而苦涩的笑意。
他走到一口药锅旁,拿起长柄勺轻轻搅动,锅底沉淀的药渣翻涌上来。
老修士眼尖,看到那药渣中,似乎夹杂着几片极其细小、色泽暗金、形状奇特的甲壳碎片,隐隐散发着微弱的灵光。
“非是吴某吝啬,”
吴风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
“此汤所需的一味主药……极为难得,生长缓慢,采摘不易。
吴某竭尽所能,每日所得……
也只能勉强熬出这几锅汤药,堪堪护住青石寨及相邻的柳树泉、月牙湾三地百姓无恙。
再远……实在力不从心了。”
他轻轻咳嗽了两声,脸色似乎又白了一分。老修士的心猛地一跳。那暗金色的甲壳碎片!
必然就是那味有“定风安土,驱散疫病”药效的灵物。还有眼前这俊美青年身上那股虽极力掩饰、却瞒不过他这等老修士感知的、精纯而庞大的土行灵气!
是他,“定风丹”的宿主。果然是德道的千年蜈蚣精!只是......
这蜈蚣精非但没有为祸一方,反而化身医者,以损耗自身本源内丹之力,日夜熬煮汤药,庇护一方百姓免受风沙疫病之苦!
这哪里是妖?分明是“百足善行”的活神仙。
老修士心中震撼,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感慨道:
“吴大夫仁心仁术,以一人之力,护佑三镇平安,已是功德无量!老夫佩服!佩服!”
他顿了顿,试探性地问道:
“只是......老夫观大夫气色,似有耗损?这熬药之事,想必极为耗费心神?”
吴风微微一愣,没想到这老修士观察如此细致。他淡淡一笑,并未直接回答:
“治病救人,本就是医者本分。些许劳累,不足挂齿。”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
“时辰不早了,药也快好了。二位请自便,吴某还要去给病患送药。”
说着,他拿起几个粗瓷碗,开始小心地盛药。
西莫看着吴风忙碌而略显单薄的背影,又看了看那几口翻滚着蕴含“定风丹”灵力的药锅。
心中五味杂陈。这蜈蚣精,耗费自身本源内丹之力,行此大善之举。却因药材……实则是自身内丹之力有限,只能惠及三镇。
其行可敬,其情可悯!
阿猛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吴风盛药的侧影。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吴风手腕内侧——
那里,在青色布衣的遮掩下,似乎隐约透出几道极淡的、如同蜈蚣百足爬行般的暗金色纹路。
随着他每一次动作,那纹路都在微微闪烁,仿佛在抽取着某种力量。
而在吴风转身走向病患棚子的刹那,阿七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看到吴风后颈衣领下,一缕几乎看不见的,极具邪性的黑色煞气,正悄然缠绕在那暗金纹路之上。
这“定风丹”的宿主,虽然在努力行善积德。但其本源,似乎正被某种阴邪之物侵蚀……
西莫老修士,自然也观察到了这些。这个糟老头子此时对吴风这土郎中有种吾辈楷模的感觉。
更是诗兴大发——以此表达敬意。
百足踏幽壑,千山衔月行。
雷火烧金甲,罡风淬玉晶。
毒涎凝作露,瘴雾炼为星。
忽吐玄珠出,乾坤掌上平。
能镇苍龙颤,可缚白虎惊。
愿舍百年道,换尔咳喘轻。
凡躯沉药臼,仙骨化参苓。
人间无风症,原是百足情!
《定风丹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