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靠着冰冷的瓷砖滑坐下，热水顺着发丝淌下来，滴在手机屏幕上，又被他下意识地用指尖擦去。指尖划过屏幕，白凝冰写下的字句缓缓展开，带着一种孩子气的认真，在寂静的浴室里漾开一片遥远而温柔的叙事感。
“曾经，在很远很远的大海上，漂浮着一座像珍珠一样璀璨的城市哦。”
“那里的海水清得能看见海底的珊瑚和游来游去的鱼，天空永远是淡淡的蓝色，像被洗过一样干净。人们靠着大海的馈赠过日子，有吃不完的渔获，有亮晶晶的贝壳，日子过得富足又安宁。”
“这座城市里，还有一位很美丽的公主。她有着像海浪一样柔软的长发，眼眸像深海一样澄澈，能和海里的生灵说话——小鱼会告诉她海底的秘密，鲸鱼会载着她在浪尖上航行。她还能悄悄窥探时间和命运的长河，看见很久以后的事，像个很神秘的魔法师呢。”
林歌的呼吸不知不觉间放轻了。水雾里，手机的光映在他苍白的脸上，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泛起淡淡的恍惚。窗外的雨声似乎突然变远了，又像是变成了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轻轻的，带着穿越漫长时光的厚重感。
“可是，人类的贪心，终究还是引来了灾厄。”
“大家渐渐不满足于大海给的馈赠了，开始拼命捕捞，把海水弄得脏兮兮的；还用炸药炸开海底的礁石，去抢那些珍贵的矿藏。大海被彻底惹生气了，掀起了滔天的巨浪，黑色的浪涛像愤怒的巨兽，一口就把整座城市吞进了深渊里，甚至扬言要把所有背弃约定的人类都赶走。”
“公主看着到处都是哭喊的人们，看着自己守护了那么久的家园变成一片汪洋，心里难受极了。”
“她不想看着生灵涂炭，于是就用自己的灵魂做了筹码，把自己拥有的一切都献祭给了大海——她的力量，她的记忆，还有她的一切。终于，大海平息了怒火，宽恕了人类，也让剩下的人们能继续活下去。”
“在彻底消失之前，公主留下了一个预言。她说，要是有一天，人类再一次忘记和大海的约定，再肆意污染、掠夺，那么沉睡的大海就会再次醒来，掀起末日的巨浪，把所有的一切都归零，回到最初的样子。”
“哇——文字也太多了吧！喂喂~”
新弹出来的信息打断了思绪，林歌指尖无意识地蹭了蹭手机屏幕。
下一条信息紧跟着跳出来，带着点直白的疑惑：“突然发这么长一个故事过来，到底是什么意思呀？”
“没别的啦～”白凝冰的回复来得很快，字里行间都透着雀跃，“是店长让我发给你的，说就当是睡前故事呀！好好睡觉，做个甜甜的梦哦✨😜”
最后那个调皮眨眼的笑脸表情，像少女凑在耳边吐舌头的模样，鲜活又可爱。
林歌盯着屏幕看了两秒，把手机翻过来扣在掌心，并没有把这个故事当回事，但他却没注意到手里那枚沾血的蔷薇吊坠竟把他的血吸收了。
冰凉的玻璃面贴着温热的皮肤，激起一丝小小的战栗。热水顺着他单薄的脊背缓缓滑落，触感温柔得像被一片柔软的云裹住，冲刷着残留的疲惫与痛感。
浴室里的水汽越积越浓，早已模糊了墙上的镜子。那层白茫茫的雾霭，像从深海里升起的薄纱，轻轻巧巧就把他和外面满是狼狈的世界隔了开来。没有泥泞，没有争吵，没有挥之不去的恐惧，只有温热的水流和安静的呼吸声。
他靠着瓷砖慢慢滑坐下来，热水漫过肩头，暖意顺着肌肤蔓延到四肢百骸。紧绷了一整夜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掌心的蔷薇吊坠还在散发着微弱的暖意，像一颗小小的定心丸。
林歌轻轻闭上眼，长而浅金的睫毛上凝起细密的水珠，随着呼吸轻轻颤动。脑海里闪过白凝冰写下的海洋公主，闪过漫画店里的暖光，闪过妈妈怀抱的温度，那些细碎的、温柔的片段交织在一起，像一首舒缓的摇篮曲。
睡意像晒暖的棉花糖，软乎乎裹住意识，他靠着冰凉的瓷砖，温热的水流顺着脊椎往下淌，混着浴室里的水雾，不知不觉就沉入了安宁——没有噩梦，没有疼，只有一片轻得像羽毛的静谧。
梦的入口是浓得化不开的玫瑰色雾霭，触到皮肤时带着点海风的咸湿，空气里飘着蔷薇香，甜得刚好，却缠了丝若有若无的怅惘，像咬了口裹着微苦的和果子。
雾霭那头站着个女人，不算远，却像隔了层毛玻璃，看不真切。她穿蓝紫色短裙，裙摆绣满盛放的蔷薇，花瓣上缀着细碎的星点，风一吹就轻轻晃，发梢还别着一朵半开的蓝蔷薇。她冲着林歌笑，温柔得能融掉冰，眼底却藏着化不开的怅惘，身后飘着漫天蔷薇瓣——粉的、紫的、白的，像场无声的告别，慢悠悠落在她肩头。
林歌想往前走，脚却像粘在了雾里，挪不动半步。
雾霭突然翻涌起来，女人手心飞出颗蓝紫色光点，像萤火似的飘过来，悬在他眼前轻轻颤，暖光映得掌心的吊坠也跟着发烫。一缕极细的光丝从光点里钻出来，像蛛丝般软，又像藤蔓般执着，缠上他的手腕——没有拉扯的疼，只像被水流推着，意识慢慢往雾霭深处沉。
雾气散开的瞬间，画面像漫画分镜般铺展开来：
海岸边立着座古老的城堡，青灰色石墙上爬满深绿常春藤，藤条间缀着白蔷薇，海风一吹，花瓣就轻轻晃。最高的塔楼上，雕花窗棂敞开着，咸湿的风掀起窗边女孩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
女孩斜倚在天鹅绒软榻上，手肘支着榻沿，指尖抵着下颌望海。
那片海本该是宝石蓝，此刻却蒙着层沉郁的灰，像藏着无数暗流，风里都飘着不安。
她的头发美得扎眼——主体是夜空般的深紫，泛着丝绒光泽，刘海却是澄澈的冰蓝，紫蓝渐变像揉碎的星空，在光下晕着琉璃般的柔光。身上的蓝裙垂在榻边，裙摆绣着银线蔷薇，每片花瓣都像活的，随呼吸轻轻漾，和窗外的浪声应和着。
她的眼神里带着种天生的高贵，眉梢却绕着点疏离，像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可眼底深处藏着超乎年龄的沧桑，望着大海的样子，像在等某个一定会来的人，又像在和宿命悄悄对峙。
指尖划过窗棂上的蔷薇雕纹，指腹蹭过被岁月磨平的棱角，粗糙又冰凉。她唇边牵起丝极淡的笑，没有喜悦，只有跨时空的温柔。
“咚——”
塔下的钟声突然响起，浑厚得穿透石墙，在雾里荡开涟漪，像给平静敲了记预警。
下一秒，大海疯了似的翻涌！
巨浪像被激怒的巨兽，堆得比城堡还高，拍在礁石上的轰鸣震得耳朵发颤，仿佛要把整座城堡连根拔起。浓雾被狂风撕成碎片，底下的暗涛涌着白浪，卷着冰碴，往海岸扑过来。
一只巨大的鲸鱼破开海面，背脊像黑色的山峦，皮肤在光下泛着冷光。它喷起的水柱直冲云霄，折射出七彩的光，却瞬间被风吹散。
可它眼里满是痛苦，巨大的尾鳍拍着海面，发出呜咽般的嘶吼——迁徙的路被扭偏了，这片海要毁了。
鲸鱼刚落下，三只人鱼从浪里冲出来。鱼尾泛着珍珠般的光，鳞片闪得刺眼，海藻般的长发飘在水里，却缠着狰狞的暗礁碎片，沾着淡淡的血。她们眼底燃着怒火，鱼尾拍打着海浪，掀起能吞掉天地的海啸，朝着高塔冲来。
浪涛过处，岸边的村庄早被淹了，炊烟断了，零星的呼救声被风撕成碎片。大地轻轻颤，一场毁灭级的灾难就在眼前。
女孩缓缓站起来，蓝裙随着动作晃，像流动的海水，裙摆的银线蔷薇在风里闪着细光。她望着冲来的人鱼和海啸，眼里没有半点惧，只有化不开的悲伤和自责，像蒙着层薄雾的湖面。
林歌看着她，忽然觉得心里揪得发疼——女孩的眼神，像极了每次他看着妈妈被爸爸伤害时，那种无力又愧疚的模样。
女孩慢慢抬起手，掌心向上，冷光像星星碎屑般聚起来，旋转着凝成一枚蔷薇冰晶——每片花瓣的纹路都清清楚楚，泛着清冷的光，边缘绕着细冰雾，悬在掌心时，连空气都凉了几分。
“曾经没能救你们。”她的声音清冷又庄重，像古老的誓言在高塔间回荡，穿透浪涛的轰鸣，“如今人类欠大海太多，生灵受苦，灾祸不断。大海的委屈，我聆听到了。”
“我愿意用自己的一切，净化海洋，救海底生灵，让这片海再回到安宁。”
话音落，蔷薇冰晶突然爆发出刺眼的光，穿透浓雾，和鲸鱼喷起的水柱缠在一起，织成道连接天地的光桥。光桥上，冰的凉和水的润混在一起，变成漫天细碎的冰雨，往海啸落下去。
女孩的身影在光里慢慢变透，像琉璃般纯净，却还保持着抬手的姿势，眼神坚定得像在守某个约定。最后，她化作点点光粒，像被风吹散的樱花，混着冰雨和浪涛，慢慢消失在空气里。
“歌……儿……”
模糊的呼唤像从深海传来，带着遥远的回响，轻得像羽毛拂过心尖。
“啊！”
林歌猛地从瓷砖上弹坐起来，冷汗顺着额角淌下，濡湿了鬓边的银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凉得刺骨。水龙头还在“滴答、滴答”轻响，在寂静的浴室里格外清晰，像敲在神经上的小锤。
他撑着洗手池边缘勉强站起，抬头望向镜子——镜中的少年面色惨白，唇瓣毫无血色，眼底还凝着未散的惊悸，手指因为用力而死死攥着池沿，指节泛白得近乎透明。
方才那一幕太过真实了。
光桥连接天地的壮阔，冰雨落向海啸的清凉，人鱼怒涛里的悲愤，还有那朵化作光粒消散的蔷薇……每一个画面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简直……简直和白凝冰发的故事桥段一模一样……”他大口喘着气，胸腔里的心脏狂跳不止，像要撞碎肋骨。话音未落，镜中的倒影忽然漾开涟漪——自己的瞳孔里，忽地漏出一抹陌生的蓝紫微光，快得像流星划过夜空，却在视网膜上留下了转瞬即逝的痕迹。
掌心的蔷薇吊坠突然躁动起来，蓝紫色的光芒一明一灭的频率越来越快，刺眼得让人睁不开眼。热度顺着掌心蔓延至全身，像有团暖流裹着力量在血管里冲撞，之前因为渐冻症带来的手臂僵硬感竟悄悄淡了些，指尖甚至能感受到久违的灵活。
可这股力量来得太突然，林歌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体直直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冰冷的瓷砖上，发出沉闷的“咚”声。
“歌儿？歌儿你怎么了？”
浴室门被猛地推开，姬野奈梦的身影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她扑上前死死托住林歌瘫软的身体，指尖触到他滚烫的皮肤和不断闪烁的吊坠，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歌儿！别吓妈妈！”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泪水顺着眼眶滑落，砸在林歌的手背上，温热得灼人，“你坚持住，妈妈这就叫救护车！”
她顾不上多想，一只手紧紧抱住林歌，另一只手慌忙掏出手机，指尖颤抖着拨通急救电话。怀里的少年呼吸微弱，银发被冷汗濡湿，贴在脸上，模样脆弱得像随时会碎掉的琉璃。
掌心的蔷薇吊坠在这时突然收敛了刺眼的光芒，变回了之前温润的蓝紫微光，轻轻贴着林歌的皮肤，像在无声地守护。
救护车的鸣笛声很快划破了夜的宁静，在姬野奈梦焦灼的目光中，林歌被小心翼翼地抬上担架，送往医院。车窗外的夜色沉沉，而林歌掌心的吊坠，还在悄悄散发着微光，像一颗藏在黑暗里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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