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的鸣笛声在墨色的夜里划开一道尖锐的口子，像被撕碎的绸缎，刚刺破寂静就被街灯的昏黄轻轻揉碎。
姬野奈梦攥着林歌的手，指节泛白得近乎透明，掌心的冷汗顺着少年冰凉的指尖往下淌——那双手曾在漫画店小心翼翼接过限定版《星梦魔法使》，曾紧紧攥着蔷薇吊坠熬过公园的雨夜，曾笨拙地抚过妈妈嘴角的伤痕，此刻却软得像没有骨头，连指尖的温度都在一点点往下掉，凉得刺骨。
林歌靠在担架上，眼睛闭得很紧，浅金色的睫毛在冷白的急救灯下泛着层薄光，像覆了层细雪，每一次轻轻颤动都揪着姬野奈梦的心。只有掌心的蔷薇吊坠还透着微弱的蓝紫，明明灭灭的，像颗不肯熄灭的星子，固执地贴在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上，散发着细碎的暖意，仿佛在和某种未知的力量对峙。
到医院时，急诊室的灯亮得刺眼，冷白的光线撞在墙壁上，反射出晃眼的光斑。
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带着医用酒精的凛冽，和旅馆浴室温热的水汽味截然不同，冷得像针，扎得姬野奈梦鼻腔发疼，连呼吸都带着颤。
护士推着担架匆匆往里走，轮子划过走廊地面的“咕噜”声，混着仪器单调的“嘀嘀”声，像冰线绷在空气里，每一声都叩击着她的神经。
她跟在后面，脚步踉跄，裙摆蹭过地面，脑子里反复闪着林歌摔倒时的模样：苍白到泛青的脸、烫得惊人的皮肤、突然失控闪烁的吊坠，还有他晕过去前那声短促又痛苦的“啊”，每一个画面都像浸了水的石头，压在心上，沉得喘不过气。
“家属在外等候。”护士拦下她，语气带着职业性的温和，却像一道冰冷的屏障，硬生生把她挡在了急诊室门外。
姬野奈梦的脚步顿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双手无意识地攥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珠都没察觉疼。
走廊里很静，只有仪器的声响从门缝里漏出来，慢悠悠地飘在空气里，把等待的每一秒都拉得无限长。
墙上的时钟滴答作响，指针移动的声音格外清晰，像在敲打着她紧绷的神经，让她忍不住想起林歌被诊断只剩半年时，医生也是这样，隔着一扇门，带来了摧毁一切的消息。
不知道等了多久，急诊室的门终于“吱呀”一声开了，打破了窒息的寂静。
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眉头拧得紧紧的，像是打了场硬仗，手里攥着叠得整齐的检查报告，指腹因为用力而泛白。姬野奈梦立刻迎上去，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连呼吸都带着颤：“医生，我儿子……他怎么样了？”
医生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叹了口气，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才翻开报告，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情况比预想的复杂，甚至可以说……颠覆认知。他之前诊断的重度渐冻症，肌肉萎缩的指标竟然完全好转了。肌张力恢复正常，神经传导速度也回升了，受损的运动元甚至有明显的修复迹象。”
他顿了顿，指尖划过屏幕，调出心电图波形，声音更低了：“更奇怪的是，他的心脏功能也完全正常，炎症因子水平低到离谱，细胞代谢活性甚至比常人还高……这哪里像个被诊断为终末期疾病的患者？简直像换了个身体。”
话音未落，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份未完整打印的核磁报告上，原本就凝重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CT影像的某片区域，像藏在浓雾里的谜题——一团结构完整的阴影，组织密度异常增高，隐约透着微弱的活性蠕动，轮廓清晰得惊人，竟赫然是女性子宫的形态。
医生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手指僵在报告边缘，冷汗顺着白大褂的褶皱往下淌，后背瞬间浸得冰凉。
他用力揉了揉眼睛，又凑近屏幕反复确认，连呼吸都几乎停滞在胸腔里：“这……这是子宫？”
旁边的护士也凑过来看了一眼，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这种情况太过诡异，男性体内出现功能性完整的子宫，完全超出了已知的医学范畴，像只荒诞的手，打翻了所有既定的认知。
“立刻安排紧急基因检测！”
医生猛地回过神，低声说道，声音近于呢喃，指尖仍在抑制不住地微微发颤，“必须尽快做检测，如果这是真的，或许林歌所有的异常——包括渐冻症的突然好转、体温的反常波动，都能找到解释。”
他攥着报告，脚步匆匆地往实验室方向走，刚走两步，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身，目光落在姬野奈梦身上，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
“啪”的一声，急诊室的门被再次推开，姬野奈梦还站在原地，像被钉在了那里。
她看着医生折返的身影，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翻涌着担心、焦灼与藏不住的恐惧，几乎要将人淹没。
她下意识地往前挪了半步，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起身时身形晃了晃，指尖死死掐进衣角，布料被捏得皱成一团，才勉强稳住重心：“医生，他……他到底没事吧？”
“女士，他目前生命体征稳定，各项指标都在好转，这是好事。”医生顿了顿，刻意压低了声音，语气凝重得像压了块石头，“但我们必须做一次紧急基因检测，有些异常情况，还需要进一步确认。您……可能需要做好心理准备，林歌的情况，非常特殊，超出了我们的预期。”
“什……什么意思？”
姬野奈梦的喉头狠狠一颤，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攥着衣角的手指几乎要将布料捏碎。
她的脑子里乱糟糟的，闪过林歌小时候抗拒穿男装的模样，闪过他对魔法少女漫画异乎寻常的执着，闪过他每次体检时的躲闪与不安——那些曾被她归为“病弱带来的反常”的细节，此刻突然像碎片般涌上来，让她心里莫名发慌。
“我们可能需要重新定义‘林歌’的生理结构。”医生避开她的目光，语速加快，尽量让语气显得平静，“具体结论还要等基因检测结果，但目前的影像和生理数据，都指向一个前所未有的可能性。”
姬野奈梦听不懂那些专业的医学术语，却能从医生躲闪的眼神、凝重的语气里，读出沉甸甸的不安。
那种感觉像深海的暗流，悄无声息地裹住她，让她喘不过气。她张了张嘴，想再问点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似的，发不出任何声音，仿佛周围的空气都被抽空，只剩下冰冷的恐惧，顺着血管一点点蔓延开来。
走廊里的灯光依旧冷白，仪器的“嘀嘀”声还在继续。
可姬野奈梦却觉得，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只剩下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和心里那个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让她不敢深究的猜测。
“具体的，还请等检查结果出来在说好吧？”医生转身欲走，却被一声极轻的呢喃钉在原地：“医生，他……还是我的儿子吗？”那声音微弱如风中残烛，却裹着深渊般的恐惧与执念。
“有可能，是你的女儿！”
医生并未回头，只是说出了这句，足以震惊任何人的话。
基因检测的流程很快启动，采样后的样本被加急送往中心实验室。姬野奈梦坐在冰冷的候诊椅上，指节泛白，目光死死盯着那扇隔绝内外的金属门，每一秒都像被无限拉长。
三小时后，实验室的结果飞速传回。
报告首页的“样本性别染色体：XX”，像烙印般刻在眼前。医生盯着屏幕，指尖控制不住地发抖，后续的数据更像惊雷炸在脑海里——男性生殖器官发育相关基因全面沉默，SRY基因未见任何活性表达，而卵巢特异性标记基因FOXL2与RSPO1，却呈现出显著高表达。
这意味着，林歌的基因组虽携带Y染色体片段，性别决定通路却发生了逆向重编程。那并非畸形或寄生组织，而是功能性的自体子宫，她的身体里，藏着完整女性生殖系统的分子基础。
“林歌在遗传学意义上，是罕见的性别逆转个体。”医生抬眼，声音低沉却清晰，打破了病房的寂静，“她不是变性，也不是双性，她是本源上的女性，只是出生时的表象，迷惑了所有人十几年。”
姬野奈梦眼前一黑，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崩塌。
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片段——林歌从小穿男装时从不舒展的眉头，对体检的执拗抗拒，还有那些被视作“异常”的偏好：痴迷魔法少女漫画，喜欢温柔治愈的歌曲，对可可爱的东西有着隐秘的偏爱……
原来，他一直以错误的身份，在不属于自己的轨迹里挣扎。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