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东的路,比预想的更加艰难。
没有明确的路径,只有连绵起伏的丘陵、越来越密集的林木、以及逐渐增多的、被冰雪覆盖的沼泽与溪流。守林人所说的“生命之痕的脉络”,两人推测可能是指一条流向东方的、地下水位较高或蕴含特殊生机的河谷地带。他们只能大致判断方向,在复杂的地形中摸索前进。
白天的光线透过厚厚的云层和茂密的树冠,显得晦暗不明。夜晚更是寒冷刺骨,危机四伏。他们遇到了几次零星的、同样显得焦躁不安的野兽袭击,有饿极了的雪狐,也有被血腥味吸引来的、形如野猪但獠牙更长的“冰牙豕”。依靠着苏昌河残存的战斗本能、苏暮雨的银针毒药,以及尽量克制地、极其短暂地引动一丝宝石的热力驱散寒气或威慑野兽,他们才勉强应付过去。
苏昌河的状态时好时坏。九转续命散的猛药反噬开始全面显现,经脉如同干涸龟裂的土地,每一次动用内力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甚至咳血。更让他忧心的是,怀中那个“禁断黑匣”的沉寂,开始透出一种不祥的征兆——它并非彻底沉睡,而是像冬眠的毒蛇,偶尔会散发出一丝极其微弱、但冰冷彻骨的“饥渴”意念,尤其是在他们遭遇战斗、气血波动或附近有较强能量源(比如某些特殊的矿石或温泉)时。好在有宝石的温热和守林人警告的约束,苏昌河全力压制,才没有让它再次异动。
苏暮雨的医术和坚韧成了两人支撑下去的关键。她不仅照料苏昌河的伤势,还在有限的条件下,辨识可食用的地衣、冻果和树根,甚至冒险捕捉一些小型冰鼠补充食物。她的脸色日益憔悴,眼中的光彩却未曾熄灭,始终紧紧跟在苏昌河身边,如同风雪中相依的藤蔓。
就这样,在饥寒、伤痛、警惕与渺茫希望的交织中,他们跋涉了五天。
第六天午后,风雪再次来袭,比之前更加猛烈。能见度急剧下降,几乎无法辨清方向。两人被迫在一处背风的岩壁凹陷处暂时躲避。
狂风呼啸,卷起漫天雪沫,天地间一片混沌。苏昌河靠在冰冷的岩石上,闭目调息,试图平复体内翻腾的气血和经脉的刺痛。苏暮雨蜷缩在他身旁,裹紧单薄的衣物,目光透过风雪,忧虑地看向东方模糊的山影。
就在风雪最狂暴的时刻,苏昌河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忽然急速转动。他并非入睡,而是进入了一种半冥想的状态。胸口的暗红宝石,在持续的寒冷和主人虚弱的状态下,似乎与他产生了某种更深层次的、近乎潜意识层面的联系。
恍惚间,他“看”到了奇异的景象——并非眼前的风雪,而是一片扭曲的、仿佛隔着毛玻璃看到的画面:幽深的峡谷,两侧峭壁耸立,一边是晶莹剔透、折射着幽蓝光芒的巨大冰层,另一边却是蒸腾着热气、有潺潺流水甚至隐隐绿色植被的温暖岩壁。冰与火,死寂与生机,以峡谷为界,诡异地并存着。
而在峡谷深处,某块光滑如镜的黑色岩壁上,似乎镌刻着一些古老的、闪烁着微光的符号,符号的形状,竟与怀中黑匣表面的某些符文,有几分神似!
画面一闪即逝,如同幻觉。
苏昌河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头痛让他闷哼一声。
“怎么了?”苏暮雨立刻察觉。
“……我好像……‘看’到了一个地方。”苏昌河喘息着,描述刚才那短暂的幻视,“冰与火并存的峡谷……黑色岩壁上的发光符号……就在……这个方向!”他抬起颤抖的手,指向风雪弥漫的东方,眼神中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激动。
苏暮雨心中一凛。冰与火并存?永不凋零的绿色冰晶与倒流的温暖泉水?守林人描述的“绿色坟茔”边缘特征,与苏昌河幻视中的景象,何其相似!
“是宝石……引导你看到的?”她低声道。
“不知道……但感觉……很近。”苏昌河按住胸口,宝石传来一阵清晰的温热脉动,仿佛在回应他的话语。
风雪在傍晚时分逐渐减弱。当最后一缕天光即将消失时,他们挣扎着继续前行,朝着苏昌河感知的方向。
又走了约一个时辰,翻过一道被冰雪覆盖的矮梁,眼前的景象让两人同时屏住了呼吸。
前方,大地仿佛被无形的利斧劈开,形成一道深不见底、蜿蜒向东的巨大裂谷。裂谷两侧的景象截然不同,形成了令人震撼的奇观:
左侧(北侧)的峭壁,完全被厚厚的、不知存在了多少万年的幽蓝色冰川覆盖。冰川表面光滑如镜,在逐渐升起的冰冷月光下,折射出迷离而梦幻的蓝光。冰川深处,隐约可见巨大的气泡和扭曲的阴影,仿佛冻结了远古的时光。最奇特的是,在那片冰川的边缘,靠近峡谷底部的地方,竟然生长着一簇簇、一片片晶莹剔透的“植物”——它们形似珊瑚又似藤蔓,通体如同最纯净的绿色水晶雕琢而成,在冰川的蓝光映衬下,散发着柔和而充满生机的翠绿光芒,与周遭的严寒死寂形成鲜明对比。正是“永不凋零的绿色冰晶”!
右侧(南侧)的峭壁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岩石是暗红色的,表面干燥,裂缝中不断有白色的热气袅袅升起,带着淡淡的硫磺味。几处岩缝中,甚至可以看到汩汩涌出的清澈泉水,泉水冒着热气,在谷底形成几处小小的、未曾封冻的水潭,水潭边缘,竟然奇迹般地生长着一些耐热的苔藓和低矮的蕨类植物,绿意盎然。更令人惊异的是,其中一道较大的温泉涌出后,并未像寻常水流般向低处汇聚,而是沿着一条微微向上的、被人工(或自然)修凿过的石槽,逆着地势,缓缓向峡谷更深处“流”去!这便是“倒流的温暖泉水”!
冰与火,死寂与生机,在这里以峡谷为界,和谐又诡异地对峙着、交融着。峡谷中弥漫着冰冷与温热交织的雾气,月光下光怪陆离,宛如梦幻之境。
“就是这里……”苏暮雨喃喃道,眼中充满了震撼,“绿色坟茔的边缘……冰火峡。”
苏昌河的目光却锐利地投向峡谷深处,那雾气朦胧的远方。幻视中那片镌刻着发光符号的黑色岩壁,会在那里吗?那里,是否就是通往“青炎之源”的门户?
两人小心翼翼地沿着裂谷边缘,寻找下去的道路。峡谷边缘陡峭险峻,布满了冰雪和湿滑的苔藓。他们花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在靠近温泉侧找到一处相对平缓、可以攀援而下的斜坡。
下到谷底,感觉更加奇特。脚下是混杂着冰屑、温泉水汽和黑色火山灰的松软地面。左边是沁入骨髓的寒意和幽蓝的冰川光芒,右边是蒸腾的热气和隐约的绿意。空气冷热交替,形成微微的气流,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峡谷的呼吸。
他们没有急于深入,而是先在一处靠近温泉、相对干燥避风的岩石后休整。苏暮雨取了些温泉水(小心试探无毒),加热后给苏昌河服用,又处理了他最新崩裂的伤口。温泉水似乎蕴含着某种微弱的、令人舒缓的能量,让苏昌河的疲惫和痛楚稍有缓解。
“这里的气息……很复杂。”苏暮雨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生机与死寂,温暖与严寒,如此极端地并存,却又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这绝非自然形成,至少,不是纯粹的自然之力。”
“是青炎的力量影响吗?”苏昌河猜测,“或者是古代封印的一部分,用来隔绝或缓冲某种东西?”
“看那里。”苏暮雨指向峡谷深处,靠近冰川一侧的岩壁。月光下,隐约可见岩壁上有着大片大片的、非天然的痕迹,像是古老的壁画或浮雕,只是被厚厚的冰层覆盖,看不真切。
两人对视一眼,决定上前探查。
靠近冰川岩壁,寒意陡增。苏暮雨用短刃小心地刮开一片冰层,露出底下暗色的岩面。岩面上,果然刻着图画和符号!
图画的内容古老而抽象:有围绕火焰舞蹈祭祀的人群,有如同莲花般绽放的白色光团,有扭曲缠绕如同荆棘的青色藤蔓火焰,也有被无数锁链束缚在深渊中的漆黑阴影……旁边还有大量扭曲的、与石碑残片和黑匣符文同源的古老文字。
“是记载!关于三炎和封印的记载!”苏暮雨激动得声音发颤,不顾严寒,开始仔细辨认和记录。
苏昌河则警惕地守护在一旁,目光扫视着雾气弥漫的峡谷深处。怀中,那沉寂的黑匣,在如此接近冰川(极寒)与温泉(生机)并存的异常环境,以及这些古老封印记载的刺激下,似乎……又有了极其微弱的反应?不再是“饥渴”,而是一种更隐晦的、仿佛被“唤醒”了某种古老记忆般的……“悸动”。
他心中一紧,立刻加强了对黑匣的压制和感知屏蔽。
就在这时,峡谷深处,那片蒸腾的热气与冰冷雾气交织最浓的区域,忽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咔嚓”声。
不是冰裂,也不是石落。
那声音……更像是某种沉重而古老的机关,在沉寂了无数岁月后,被外来的气息或能量……悄然触动,开始缓缓运转。
苏昌河与苏暮雨同时转头,望向那片被迷雾笼罩的黑暗。
冰火峡的秘密,似乎……正在向他们敞开。而门后等待他们的,是希望,还是更深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