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洞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两人几乎停滞的心跳和洞外寒风穿过林木缝隙的呜咽。
那嘶哑古老的声音并未再次响起,但无形的压力却如同实质,穿透厚重的树干和积雪,紧紧攫住了树洞内的两人。
带着“火”的气息……和“死”的印记……
苏昌河瞬间明白对方所指。“火”的气息,自然是来自他怀中那颗暗红宝石,甚至可能还包括他之前激发宝石力量对抗狼獒时留下的余韵。而“死”的印记……恐怕指的是那个沉寂却危险的黑匣,或者,是他自身因为接触黑匣而沾染上的某种难以察觉的“气息”?
更让他心惊的是对方语言的古老和用词的精准。这不是普通的山民或猎人。能察觉到宝石和黑匣气息的存在,本身就非同小可。
躲,已经没有意义。对方既然能准确找到这里并说出那番话,显然已经锁定了他们。
苏昌河深吸一口气,对苏暮雨做了个“戒备但勿妄动”的手势,然后缓缓开口,用尽量清晰沉稳的语调,同样以那种古老的北地方言回应——得益于早年的游历和博闻强记,他勉强能进行简单交流。
“无意冒犯,只为避祸。阁下何人?有何见教?”
洞外沉默了片刻,那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似乎对苏昌河能使用古语感到一丝意外,语气中的冰冷稍减,但依旧干涩:“……避祸?身怀‘源火’与‘死印’,祸已随身,避无可避。”
源火?死印?这称呼更加古老而直接。
“阁下知晓此物?”苏昌河试探道。
“……很久以前……见过类似的‘印记’……”守林人的声音仿佛带着岁月的尘埃,“携带‘死印’者,终将被‘死’吞噬……或……吞噬‘死’。你们的路,只有两条。”
要么被黑匣(死印)的力量反噬毁灭,要么……反过来掌控或利用它?这话语中透出的信息,既危险,又隐含着某种可能。
“阁下似乎……并不惊讶?”苏暮雨忍不住轻声问道,用的是中原官话。
守林人又沉默了一下,似乎在辨认她的语言,然后,用一种更加古怪、夹杂着古语和生硬官话的腔调回应:“……山林见证一切……‘火’与‘死’的流动……不过是……古老循环的一部分。惊讶?早已麻木。”
他的话语断断续续,仿佛长久不与外人交流,语言功能都有些退化,但意思却清晰得令人心寒。
“古老循环?”苏昌河抓住关键词。
“……三炎流转……封印松动的季节……贪婪与恐惧的序幕……又一次上演罢了……”守林人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漠然,“你们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携带‘钥匙’与‘囚笼’的迷途者。”
钥匙与囚笼!这几乎直接点明了宝石与黑匣的关系!
苏暮雨与苏昌河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这个神秘的守林人,似乎知道得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多!
“阁下……知道如何摆脱这‘囚笼’?或者,如何找到真正的‘平衡’?”苏昌河不再绕弯子,直接问道,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急切。
洞外传来一声极轻的、仿佛枯叶摩擦的叹息:“……平衡?早已倾斜。‘白焰’的守护者陷入疯狂与贪婪,‘青炎’的源头迷失在遗忘与时光……‘黑炎’的囚笼出现裂痕……平衡,需要三者的‘心’与‘力’重归正位……谈何容易。”
白焰守护者陷入贪婪(莲宗),青炎源头迷失(不知所踪),黑炎囚笼出现裂痕(黑匣异常)……守林人三言两语,就勾勒出了“三炎”现状的可怕图景。
“青炎之源……在何处?”苏暮雨忍不住追问,“我们想前往那里。”
“……东方……被遗忘的绿色坟茔……生命与沉寂的交界……”守林人的话语越发飘忽晦涩,“但你们去不了……‘死印’的携带者,是‘青炎’最排斥的存在……除非……”
“除非什么?”苏昌河追问。
守林人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你们身上的‘源火’……是否曾与‘死印’共鸣?是否曾……引动‘源火’之力?”
苏昌河心中一震,坦诚道:“是。在寒潭之下,以及……不久之前。”
“……那么,‘钥匙’已开始转动,‘囚笼’的裂缝正在扩大。”守林人缓缓道,“你们的时间……不多了。当‘死印’彻底苏醒,或者‘源火’被过度引动……要么,你们被吞噬;要么,‘死印’破笼而出,吞噬沿途一切,直至找到足以让它‘满足’的祭品……或者,被‘白焰’与‘青炎’合力再次封印。”
“我们想阻止这一切。”苏暮雨的声音带着坚定,“请告诉我们,该怎么做?”
洞外再次陷入长久的沉默,只有风雪之声。
就在苏昌河以为对方已经离去时,那嘶哑的声音才重新响起,这一次,似乎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悲悯的情绪:
“……向东……沿着‘生命之痕’的脉络前行……当你们看到‘永不凋零的绿色冰晶’与‘倒流的温暖泉水’并存之地……便是‘绿色坟茔’的边缘。但能否进入,能否得到‘青炎’的认可……取决于你们自身,尤其是……‘钥匙’持有者的‘心’。”
生命之痕的脉络?永不凋零的绿色冰晶?倒流的温暖泉水?这些描述抽象而神秘。
“至于‘死印’……”守林人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严肃,“在抵达‘绿色坟茔’之前,尽量不要再引动‘源火’,更不要让‘死印’接触到大量鲜活的生命或精纯的能量……那会加速它的苏醒和饥渴。如果遇到无法避免的‘进食’……尽量控制范围,选择……该被清除的障碍。”
该被清除的障碍?苏昌河立刻明白了潜台词——如果迫不得已要利用黑匣吸收能量来缓解其“饥渴”或应对强敌,尽量选择敌人,而非无辜者或自然生灵。
这是一个冷酷的建议,但在绝境中,似乎又是唯一现实的选项。
“你是谁?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苏昌河最后问道。
“……守林人……观察者……失败者……”守林人的声音逐渐飘远,仿佛正在融入风雪,“我的使命,本只是维护这片边缘之林的‘洁净’,清除不该存在的‘杂质’……但你们身上的‘源火’……让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些约定……和遗憾……”
他的话语未尽,声音已彻底消散在风声中。
苏昌河与苏暮雨在树洞内又等待了许久,确认那神秘守林人的气息彻底消失,才缓缓放松紧绷的神经。
“他走了。”苏暮雨低声道,脸上写满了复杂的情绪——有获得线索的振奋,有对未来的深深忧虑,也有对守林人身份的强烈好奇。
“他说的……可信吗?”她看向苏昌河。
苏昌河沉思片刻,缓缓点头:“至少关于三炎现状和黑匣(死印)的危险,与我们所知相符,甚至更深刻。他对宝石(源火)和黑匣的称呼,也极为古老贴切。至于青炎之源的线索……抽象,但至少给了我们一个方向。”
“生命之痕的脉络……是指河流?还是地脉?”苏暮雨思索着。
“可能是沿着某条特殊的、蕴含生机的河流或山谷向东。”苏昌河分析,“绿色冰晶与倒流温泉并存……这种奇景,或许就是青炎之力外显的特征。我们需要找到当地的猎人或古老记载来确认。”
“那关于‘钥匙’已转动,‘囚笼’裂缝扩大……”苏暮雨眼中忧色更浓,“我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苏昌河感受着怀中那两件一温一冷的古物,眼神变得锐利而坚定:“所以,我们必须立刻出发。向东。在‘死印’彻底苏醒,或者被莲宗、影刃找到之前,抵达‘绿色坟茔’,找到青炎之源,寻求破局之法。”
他看向苏暮雨:“接下来的路,会非常艰难。我们不仅要躲避追兵,面对险恶的环境和凶兽,还要时刻克制自己,尽量不动用宝石的力量,同时提防黑匣的异动。”
苏暮雨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再难,也要走下去。”
两人不再多言,迅速收拾行装,检查武器和物资。干粮已经耗尽,所幸森林中或许能找到一些冻僵的野果或苔藓(需谨慎辨别),水源可以取雪融化。更重要的是方向和速度。
他们钻出树洞。外面天已黑透,风雪虽停,但气温低得可怕,星月无光,森林一片漆黑。但这反而有利于他们隐蔽行踪。
苏昌河凭借记忆和微弱的星光(偶尔从云隙透出),大致辨认了东方。两人没有点火,借着雪地微弱的反光和逐渐适应黑暗的眼睛,开始在林间艰难跋涉。
守林人的警告如同警钟,时刻回荡在心头。他们尽量避开可能有大型生物活动的区域,行走时更加小心翼翼,不留下明显痕迹。
长夜漫漫,寒冷刺骨。疲惫、伤痛、饥饿不断侵袭着他们。苏昌河体内的药效早已过去,虚弱和反噬如潮水般涌来,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只是将更多的重量依靠在手中的探路树枝上。
苏暮雨始终跟在他身侧,时时留意着他的状态,在他脚步踉跄时及时搀扶,将所剩无几的、能稍微缓解疲劳和寒冷的药草悄悄塞给他。
黑暗中,只有两人相互依偎、艰难前行的身影,以及那深藏于怀中的、既是希望也是诅咒的古物,在寂静的北地森林中,勾勒出一条充满未知与凶险的东行轨迹。
而在他们身后遥远的黑暗中,寒鸦堡的方向,以及那片发生过冲突的乱石区域,几双冰冷的眼睛,也正透过不同的方式,搜寻着他们留下的、几乎被风雪和守林人抹尽的、蛛丝马迹的痕迹。
猎杀,远未结束。只是换了一片更加广阔、更加复杂的猎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