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木林比想象中更加茂密。一株株早已失去生命的巨树，枝干扭曲盘结，如同无数伸向天空的鬼爪，上面覆盖着厚厚的冰甲与积雪，在风雪的呼啸中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林中几乎没有完好的路径，只有野兽踩踏出的、时断时续的痕迹，以及被积雪半掩的、湿滑的苔藓和碎石。
苏昌河与苏暮雨在林中跌跌撞撞地穿行，身后不远处，那冰冷、粘稠、如影随形的杀意始终未曾散去。那面具人（或者说，“影刃”）的追踪之术极其高明，无论他们如何变换方向、抹除痕迹，对方总能大致咬住他们的行踪，如同最耐心的猎人。
更糟糕的是，东边和东南方向，寒鸦堡追兵的火把光芒和呼喝声也越来越清晰，正在形成一张缓慢收拢的大网。他们被夹在了中间。
“不能……再这样下去……”苏昌河喘息着，扶住一棵冰冷枯树，左肩的伤口不断渗血，将深色的衣料浸得更加暗沉。内力几近枯竭，体力也快到极限。苏暮雨情况稍好，但连续的精神高度紧张和奔逃，也让她脸色苍白如纸。
她迅速检查了一下苏昌河的伤口，伤口不深，但刀刃上似乎淬了某种阴寒之物，导致血流难以凝固，且有一股凉气顺着伤口向体内渗透。她取出金疮药和解毒散混合敷上，又用布条紧紧包扎。
“他们是在把我们往某个方向驱赶。”苏暮雨一边包扎，一边低声道，目光扫视着昏暗的四周，“影刃的人不急于追上我们，寒鸦堡的人也在逐渐合围……他们想让我们疲于奔命，最终落入陷阱，或者……被迫进入某个他们预设的区域。”
苏昌河点头，他也察觉到了。无论是影刃的飘忽追踪，还是寒鸦堡看似散乱实则有序的包抄，都透着一种“控制”的意味。他们就像被两支猎犬队伍驱赶的猎物，看似有路可逃，实则逃向的是猎人的围场。
必须打破这个局面！
他强迫自己冷静思考，目光锐利地扫过周围环境。枯木林向北延伸，地势渐高，林木渐稀，隐约可见远处灰白色的、陡峭的山脊轮廓。那是“断脊岭”，一片乱石嶙峋、风雪狂暴、几乎无法攀爬的绝地。向西，是返回鬼哭岭的方向，那是自投罗网。向东和向南，是寒鸦堡追兵的主力。
看似无路。
“断脊岭。”苏昌河沉声道，指向北方，“去那里。”
苏暮雨一惊：“那里是绝地！而且风雪更大，一旦被困……”
“正因为是绝地，他们才会放松警惕，或者……被迫分散。”苏昌河打断她，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光芒，“而且，绝地往往也意味着……意外。我们没有选择，只能赌一把。”
苏暮雨看着他决绝的眼神，知道劝不动，只能点头：“好。但你的伤……”
“死不了。”苏昌河咬牙站直身体，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倒出里面仅剩的三粒猩红色丹药——这是以透支生命潜能为代价，强行激发短暂力量的“燃血丹”，副作用极大，若非绝境，他绝不会动用。此刻，已顾不得了。
他吞下一粒，将另外两粒塞回怀中。丹药入腹，化作一股灼热的气流，瞬间冲入干涸的经脉，带来火烧般的剧痛，但也带来了久违的力量感。苍白的脸色涌上一股不正常的红晕，气息也变得粗重而灼热。
“走！”他低喝一声，率先朝着断脊岭方向冲去，速度比之前快了许多。
苏暮雨紧跟而上，心中却满是忧虑。燃血丹的效力只能维持半个时辰，之后便是更严重的虚弱反噬。
两人的突然转向和加速，显然出乎了追踪者的预料。身后那如影随形的杀意出现了短暂的迟滞，但很快便调整过来，并且似乎也加快了速度，紧紧咬住。
枯木林的边缘越来越近，前方的风雪陡然猛烈了数倍！断脊岭就像一道横亘在天地间的巨大白色屏障，狂风裹挟着冰粒和雪沫，如同无数细小的刀刃，劈头盖脸地打来，能见度骤降到不足十丈。
苏昌河与苏暮雨冲入这片狂暴的风雪中，立刻感到呼吸一窒，身形都变得不稳。地面的积雪下隐藏着尖锐的碎石和冰隙，每一步都充满危险。
但同样的，追兵的踪迹也被狂暴的风雪大大干扰。身后的杀意感似乎变得模糊、断断续续。
“跟我来！贴着山脊根部走，那里风稍小！”苏昌河大声喊道，声音在风啸中几乎微不可闻。他凭着记忆和直觉，引领着苏暮雨在乱石与雪堆间艰难穿行。
断脊岭并非完全光滑的绝壁，而是由无数巨大的、仿佛被巨斧劈开的黑色岩块堆积而成，岩块间形成了错综复杂的缝隙和狭窄的通道，有些被冰雪填满，有些则形成幽深的冰窟。
苏昌河的目标，就是这些天然形成的复杂地形。他要利用这里的环境，尽可能拖延时间，制造混乱，甚至……反击。
他们钻进一道狭窄的岩缝，岩缝向内倾斜延伸，尽头是一个被冰封的小小凹洞，勉强能容纳两人藏身。这里风声被岩壁阻隔，变得低沉呜咽。
“在这里……布置一下。”苏昌河喘息着，药力带来的灼热感开始消退，虚弱感阵阵袭来。他取出随身携带的最后几枚淬毒暗器和触发机关，在岩缝入口和附近几个可能经过的拐角处布下。
苏暮雨则仔细倾听外面的动静。风雪呼啸声中，似乎夹杂着几不可闻的、快速移动的破空声。
“他们来了……至少两个方向。”她低声道，握紧了短刃。
苏昌河背靠冰冷的岩壁，调整呼吸，努力压制药力过后的不适，同时将感知提升到极限。怀中的暗红宝石，在这极度冰寒的环境中，依旧散发着稳定的温热，甚至……似乎比平时更加“活跃”了一些，隐隐与周围狂暴的冰雪能量形成某种微妙的共鸣？
来不及细想，第一道身影已经出现在岩缝外的视野边缘！
不是影刃的灰衣人，而是寒鸦堡的追兵！一名身着堡内精锐皮甲、手持厚背砍刀的汉子，正小心翼翼地搜索着这片乱石区。他似乎没有发现这个隐蔽的岩缝，而是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苏昌河与苏暮雨屏息不动。
紧接着，第二个方向，一道几乎与风雪融为一体的淡灰色身影飘然而至，无声无息地落在一块黑色巨岩顶端，正是那名戴面具的影刃首领！他冰冷的目光扫视下方，似乎在分辨风雪中残留的、极其微弱的气息。
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目光缓缓转向苏昌河二人藏身的岩缝方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啊——！”一声短促的惨叫从刚才那名寒鸦堡汉子离开的方向传来！随即是兵器碰撞和怒喝声！
“有埋伏！”
“小心暗器！”
“是那些灰衣服的！他们不是我们的人！”
混乱瞬间爆发！显然，影刃的其他人也与寒鸦堡的追兵遭遇了！在这复杂的地形和狂暴风雪中，双方本就互不信任，骤然遭遇，立刻爆发冲突！
岩顶上的影刃首领身形一顿，面具下的目光闪过一丝冰冷的怒意。他看了一眼惨叫传来的方向，又看了一眼苏昌河藏身的岩缝，似乎瞬间做出了权衡。
他身形一晃，如同大鸟般从岩顶扑下，却不是扑向岩缝，而是扑向了爆发冲突的方向！他要先控制住局面，清除碍事的寒鸦堡追兵！
机会！
苏昌河与苏暮雨没有任何犹豫，立刻从藏身的岩缝中冲出，朝着与冲突方向相反的、断脊岭更深处、更陡峭难行的区域亡命奔去！
身后的厮杀声、风雪呼啸声、以及某种尖锐的、仿佛哨音般的信号声混杂在一起，迅速被拉远。但两人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喘息。无论是影刃还是寒鸦堡，解决了对方或发现他们再次逃脱后，追捕很快就会继续。
他们必须利用这短暂的时间，找到更安全、或者更出人意料的藏身之处，或者……找到出路。
断脊岭的深处，风雪更加狂暴，地形也更加险恶。巨大的冰凌如钟乳石般从岩壁上垂下，地面覆盖着不知厚度的积雪，下方可能是坚实的岩石，也可能是深不见底的冰隙。
苏昌河的药效已经完全过去，剧烈的虚弱和反噬如潮水般涌来，眼前阵阵发黑，全靠一股顽强的意志力支撑。苏暮雨搀扶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中跋涉，两人的体力都在飞速消耗。
突然，苏暮雨脚下一滑，积雪崩塌，露出下方一个黑黢黢的洞口！她惊呼一声，连同搀扶着的苏昌河，一起向下坠落！
“噗通！”
并没有想象中的坚硬撞击或无尽坠落。他们掉进了一个深深的雪堆里，雪堆下方似乎是空心的，两人顺着松软的积雪滑落，翻滚了好几圈，才终于停下。
四周一片漆黑，只有头顶洞口透下微弱的天光，显示他们掉进了一个被积雪覆盖的、天然形成的岩洞或裂隙深处。空气冰冷，却相对静止，没有了外面狂风的呼啸。
苏暮雨第一时间摸出火折子点燃，微弱的火光勉强照亮了周围。这是一个不算太大的岩洞，形状不规则，地面相对平整，积着薄薄的灰尘。洞壁是黑色的岩石，上面凝结着白色的霜花。最令人惊讶的是，岩洞的一角，竟然散落着一些腐朽的木箱碎片和生锈的铁器残骸，看起来像是很久以前有人在此停留过，甚至可能是一个被遗忘的临时据点或储藏处。
“这里……”苏暮雨举着火折子四下查看，在洞壁根部发现了一些模糊的刻痕，似乎是某种标记或文字，但年代久远，难以辨认。
苏昌河靠在冰冷的洞壁上，剧烈喘息，艰难地开口：“检查一下……有没有其他出口……或者……危险……”
苏暮雨点头，先检查了洞口——积雪松软，他们滑落的痕迹很快就会被新雪掩盖，从外面不易发现。而且洞口位于一处陡坡的凹陷处，相对隐蔽。暂时是安全的。
她开始仔细探查岩洞内部。腐朽的木箱碎片里空空如也，只有一些黑色的渣滓。生锈的铁器是些普通的工具和武器残片，早已不能使用。但当她的火光照到洞壁另一侧时，突然顿住。
那里，岩壁上有一块相对平整的区域，上面用某种暗红色的、仿佛干涸血迹的颜料，画着一个简陋的、歪歪扭扭的图案——那图案的形状，竟然与苏昌河怀中那个“禁断黑匣”表面的一些核心符文，有七八分相似！
而在图案下方，同样用那种暗红色颜料，写着几行极其潦草、几乎难以辨认的字迹，用的是一种非常古老、但苏暮雨恰好研究过一点的边荒古文字：
“……逃不掉了……黑匣在吸收……它在苏醒……不能打开……永远不要……把它带出北地……封印……必须在‘白焰祭坛’和‘青炎之源’之间取得平衡……否则……吞噬一切……记住……三炎归一时……即是……末日……”
字迹到此戛然而止，最后的笔画拖得很长，仿佛书写者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或者……遭遇了突如其来的恐怖。
苏暮雨的心，骤然沉到了冰点。
她缓缓转过身，火光映照着她苍白而震惊的脸，看向靠在洞壁上面色灰败、气息微弱的苏昌河，以及他紧紧按住的、贴胸收藏着那两样古物的位置。
黑匣在吸收？它在苏醒？
不能带出北地？
三炎归一……即是末日？
这些破碎的、充满绝望与警告的信息，像是一块块冰冷的巨石，压在她的心头。
而就在这时，一直沉寂冰冷的“禁断黑匣”，在苏昌河的怀中，似乎……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