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昌河的身影如一道轻烟，贴着墙根阴影疾行。他选择了与苏暮雨不同的路线——厨房区域虽近，却可能已被严伯布下眼线。他走的是西侧杂物堆放区，这里平时少有人至，堆满破损的器具和陈年杂物，积雪也无人清扫，深可及膝。
风雪依然猛烈，这既是掩护，也是阻碍。苏昌河每走几步便要停下，闭目凝神感知周围的动静。内力消耗过度的后遗症仍在，经脉隐隐作痛，但他强行压下不适，将感知提升到极致。
三声鸟鸣从东侧传来——短、长、短。是堡内暗桩的联络信号，表示“有异动，加强巡逻”。紧接着，远处传来沉闷的钟声，连续五响。全堡二级戒严。
苏昌河心中一沉。严伯果然没有完全相信那个“东堡墙急报”，或者说，他在离开听雪轩后立刻加强了整个堡内的管控。现在想要悄无声息地溜出堡，难度倍增。
他伏在一堆破损的木箱后，快速思索。第二条路线是从排水暗道出堡，但那条暗道入口在厨房后墙根，必须穿过两处守卫岗哨。以现在的戒严级别，岗哨必然已增加人手。
还有第三条路——一条连他之前都犹豫是否要用的险路：寒鸦堡西北角的“断崖哨所”。那里是堡墙最险峻处，下方是百丈冰崖，平时只有两名哨兵值守。但戒严时可能会增援。优点是，从那里翻越堡墙后，可直接坠入崖下深雪，借助雪层缓冲和复杂地形脱身。缺点同样明显：一旦被哨兵发现，便是绝地。
时间不等人。严伯随时可能折返听雪轩，发现两人已逃，届时全堡大索，插翅难飞。
苏昌河眼神一厉，做了决定：走断崖！
他调转方向，开始向西北角潜行。这段路更长，要穿过半个堡区，且多是开阔地带。他不得不利用一切掩体：屋檐下的阴影、假山石后的凹处、甚至短暂匍匐在雪地中，用自创的“龟息藏形术”将心跳、呼吸乃至体温都降至最低，与积雪几乎融为一体。
有两次，巡逻队从他身侧不到三丈处经过，靴子踩雪声近在耳畔。苏昌河闭住呼吸，全身紧绷如弓，右手已悄然扣住三枚淬毒透骨针。所幸，风雪遮掩了细微痕迹，巡逻队并未停留。
越靠近西北角，守卫越稀疏——因为所有人都认为，没人会从这片绝地逃走。但当苏昌河匍匐到最后一处掩体后，望向五十丈外的断崖哨所时，心还是沉了沉。
哨所里灯火通明，不是两人，是四人。而且其中一人身着统领服饰，正在哨所窗前向外眺望。四人轮流值守，两人休息，始终保证两人处于警戒状态。哨所外的堡墙上，还挂着一排“风灯”，能在风雪中保持不灭，照亮墙头十余丈范围。
硬闯不可能。潜伏接近？五十丈的开阔地，无任何遮挡，风雪虽大，但风灯照耀下，一个移动的黑影足以引起警觉。
苏昌河目光扫视，突然落在哨所侧后方——那里堆着一些取暖用的柴薪，用油布盖着，油布一角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柴堆离哨所约十丈，不算近，但……
一个冒险的计划在他脑中成形。
他悄然后退，绕了一个大圈，来到柴堆的上风向。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皮囊——里面是特制的“迷尘”，无色无味，遇热则挥发，能让人在数息内昏昏欲睡，效力约半盏茶时间。这本是他用来应对突发状况的备用手段，数量极少。
苏昌河计算着风向和风速。风雪是从西北往东南吹，正好经过柴堆，飘向哨所。他将皮囊打开，小心翼翼地将所有迷尘倒在掌心，然后屏住呼吸，运起最后的内力，掌心微热。
迷尘遇热，开始化为无形气体。苏昌河看准风向最稳定的一瞬，将掌中气体轻轻推出。无色无味的气流混入风雪，朝着哨所方向飘去。
他立刻伏低，再次施展龟息术，将自己埋入雪中，只留一丝缝隙观察。
时间一点点过去。哨所内的四人似乎毫无察觉。统领依然站在窗前，另外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大约三十息后，窗前的统领忽然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屋内另一人也伸了个懒腰，嘟囔道：“这鬼天气，让人犯困……”话音未落，他已歪倒在椅子上。另外两人还没反应过来，也接连软倒。
统领意识到不对，猛地转身想喊，却只发出一个含糊的音节，便靠着墙滑坐在地，眼皮沉重地合上。四人皆陷入半昏迷状态，神智模糊，肢体无力，但并未完全失去意识——这是“迷尘”的特性，防止被察觉是遭了暗算。
就是现在！
苏昌河如猎豹般从雪中跃出，身形快如鬼魅，几个起落便穿过开阔地，来到堡墙之下。他没有进入哨所，而是直接纵身跃上墙头。墙高四丈，若是平时内力充沛，一跃可上，此刻却需中途在墙砖凸起处借力一次。
刚踏上墙头，下方哨所内突然传来一声含糊的喝问：“谁……？！”竟是那统领内力较深，迷尘效果减弱得快，已勉强恢复一丝神智！
苏昌河头也不回，反手甩出三枚透骨针，直射哨所窗户！并非杀人，而是封其行动——针上淬的是麻痹毒素，中者四肢僵直，口不能言。
针入肉体的闷响和一声压抑的痛哼传来。苏昌河不再耽搁，目光投向墙外。
百丈冰崖，下方是幽深的峡谷，风雪在其中形成狂暴的漩涡。黑暗中看不清底部，只能听到狂风呼啸如鬼哭。
没有犹豫的时间。苏昌河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纵身一跃，朝着崖下无尽的黑暗与风雪，坠落而下。
他张开双臂，调整姿态，减少下坠速度，同时死死盯着下方。三息、五息、十息——突然，一片模糊的白色在眼前放大！是崖壁凸出的冰台，覆盖着厚厚积雪！
苏昌河在空中拧身，双脚对准冰台边缘，触雪瞬间屈膝翻滚，将下坠之力层层化解。积雪深达数尺，缓冲了大部分冲击，但他仍觉双腿剧震，胸口发闷，喉头一甜。
强行将涌上的血气咽下，苏昌河迅速爬起，扫视四周。这里是一处宽约两丈的冰台，上方是被风雪遮掩的堡墙，下方依然是深不见底的峡谷。冰台一侧，隐约可见一道狭窄的、被冰雪覆盖的天然石缝，仅容一人侧身通过。
这就是他选择此路的原因之一——这条密道，是他月前偶然从一本寒鸦堡旧地形图中发现的，据说是百年前采药人用以攀爬崖壁的险径，早已废弃。地图残缺，只标注了大概位置和入口，后面是否通畅，不得而知。
但此刻已无退路。上方堡墙已传来隐约的喧哗和火光——迷尘和透骨针的效果终究有限，哨兵已被发现异常！
苏昌河一头钻入石缝。缝隙内漆黑一片，冰雪覆盖，寒气刺骨。他只能侧身艰难挪动，手掌贴在冰冷石壁上探路。走了约十丈，缝隙渐宽，可容人正常行走，但地面湿滑，布满冰棱。
又走了半刻钟，前方传来微弱的水声和风声。苏昌河精神一振，加快脚步。石缝尽头，竟是一处不大的天然岩洞，洞顶有缝隙透入天光，洞内有一眼小小的地下泉涌出，汇成一条细流，从另一侧洞口流出。
而此刻，岩洞中已有一个人。
苏暮雨背靠石壁，手持短刃，警惕地看向来人方向。当看清是苏昌河时，她紧绷的身体才骤然放松，短刃垂下，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如释重负与后怕。
“你……”她只吐出一个字，便快步上前，扶住苏昌河摇晃的身形，“你受伤了？”
“无碍，内力消耗过度。”苏昌河借力站稳，迅速打量岩洞和她的状态，“你怎么在此？不是让你去溪谷出口？”
“那条路走不通。”苏暮雨语速很快，“厨房区域突然多了三队巡逻，排水暗道入口也被两个守卫守住。我绕道时发现这条旧采药径的标记，便赌了一把，想从这里出堡，再绕去溪谷与你汇合。没想到你先到了。”
她顿了顿，看着苏昌河苍白的脸色和嘴角未擦净的血迹，声音发紧：“断崖那边……很险？”
“解决了。”苏昌河不欲多言，“这里不能久留。严伯一旦确认我们逃脱，必会扩大搜索范围，崖下这片区域迟早会被搜到。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赶在天黑前找到藏身之处。”
苏暮雨点头，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丹丸：“先服下，稳一稳内息。”
苏昌河接过服下，药力化开，胸口滞涩稍缓。两人不再多言，苏暮雨在前引路——她已探查过岩洞另一侧出口。
出口外是一条更狭窄的、被冰雪覆盖的兽径，沿着崖壁蜿蜒向下，崎岖难行。两人一前一后，在风雪中艰难跋涉。苏昌河内力不济，几次脚下打滑，都被苏暮雨及时拉住。
走了约半个时辰，兽径渐渐平缓，进入一片被风雪笼罩的针叶林。林木茂密，积雪更深，但好歹有了遮挡。
“停一下。”苏昌河忽然低声道，拉着苏暮雨伏在一棵巨树后。
远处林间，隐约传来踩雪声和压低的人语。不止一人，正呈扇形向这边推进。
“搜仔细点！严总管说了，那两人极可能逃往这片峡谷！发现踪迹，立刻发信号！”
是寒鸦堡的追兵！而且来得比预想的更快！
苏昌河与苏暮雨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他们现在状态不佳，硬拼绝非上策。
苏昌河目光扫视，突然指向左前方——那里有一处被积雪半掩的沟壑，边缘垂着厚厚的冰凌，形成天然的隐蔽处。
两人悄无声息地滑入沟壑，屏息凝神。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手举的火把光芒在树林间晃动。
“头儿，这边脚印有点乱！”一人喊道。
“追！他们走不远！”
脚步声从沟壑上方经过，冰凌上的积雪被震落少许，洒在两人头上肩上。苏暮雨紧紧握住苏昌河的手，两人一动不动。
待脚步声远去，又等了一炷香时间，确认再无动静，两人才缓缓从沟壑中探身。
“他们朝东去了，但很快会发现脚印中断，折返回来。”苏昌河低声道，“我们必须立刻改变方向，往西走，进深山。”
“可西边是‘鬼哭岭’，地形更复杂，据说有瘴气和凶兽……”苏暮雨蹙眉。
“正因如此，追兵才不敢轻易深入。”苏昌河斩钉截铁，“走！”
两人调转方向，朝着西边更幽深、更险恶的山岭潜去。风雪似乎更大了，将他们的足迹迅速掩埋，也将身后的寒鸦堡彻底吞没在茫茫白色之中。
而苏昌河贴身收藏的那颗暗红宝石，在奔逃中不知何时，又悄然流转起一丝妖异的光芒，温热透过衣物传来，仿佛有生命般，与他急促的心跳隐隐呼应。
禁断黑匣依旧冰冷沉重，毫无动静，但匣体表面那些扭曲的符文，在无人注意的阴影里，似乎极其缓慢地……蠕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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