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时光,每一刻都仿佛被拉得格外漫长。旧屋之内,炭火静静燃烧,苏暮雨守着药炉,却不是在煎药,只是看着那跳跃的火苗出神。她面前摊开着记录新方剂推演过程的纸页,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润的玉手套边缘。
苏昌河坐在不远处的矮凳上,擦拭着一柄通体乌黑的短匕。他的动作不疾不徐,目光偶尔掠过她沉静的侧脸,又很快收回。空气里弥漫着药香、墨香,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约定的回报时间,是服药后两个时辰。若药效显著或出现剧烈反应,陶大娘应当已经设法传回消息。若一切平稳,或许会稍晚。
窗外,夜色浓得化不开,幽冥城的上空连一颗星子也无。寒风在巷弄间穿梭,发出呜呜的声响,更添了几分寂寥与不安。
突然,院门外传来三声极轻、间隔规律的叩击声——这是暗河紧急联络的暗号!
苏暮雨霍然抬头。苏昌河手中擦拭的动作瞬间停住,眼神锐利如鹰隼,身形却未动,只是微微侧耳。
叩击声只响了一次,便归于沉寂。随即,一点微光自门缝下塞入,是一枚小巧的、用蜡封住的铜管。
苏昌河起身,无声无息地走到门边,拾起铜管,并不立刻打开,而是先以特定手法检查了蜡封的完整性,确认无误后,才回到灯下,用小刀挑开蜡封,倒出一卷极薄的纸卷。
他展开纸卷,迅速扫过上面的密文,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来。
“如何?”苏暮雨忍不住轻声问道,手心微微沁出汗意。
苏昌河将纸卷递给她,声音低沉平稳:“陶大娘传讯。病人服药半个时辰后,周身寒意骤增,如同坠入冰窖,但神志清醒,无剧烈咳喘或痛楚。约一个时辰后,寒意缓缓退去,自尾闾、命门处,渐生一缕微弱暖流,虽细若游丝,却持续不断,病人形容‘如冬日炭盆将熄时,添入一点新炭’之感。如今暖流已循督脉上行些许,病人精神稍振,口渴欲饮温水。”
苏暮雨逐字逐句地看完,一直悬着的心,终于缓缓落回实处。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与了然。
寒意骤增,是玄阴芝与幽冥兰转化后的阴寒之力被成功引入,触及了沉疴寒毒的本源,如同冰锥刺入坚冰。随后的寒意退去与暖流滋生,则是阳起石与辅助方中温通药力被成功“引动”,开始与那深入骨髓的阴寒发生“交融”与“转化”!那缕微弱的暖流,便是阳气被激发、开始重新灌注、修复受损经脉的征兆!
成了!这关键的第一步,迈过去了!
虽然前路依旧漫长,那暖流微弱得随时可能熄灭,病人体质能否承受后续更深入的“疏导转化”仍是未知,但这最初的药效反应,无疑是最积极、最理想的信号!它证明了苏暮雨“以阴导阴,引阳入阴”思路的可行性,证明了玄阴芝、处理幽冥兰、阳起石三者配伍方向的正确!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释然与成就感的暖流,瞬间涌遍苏暮雨全身。她握着那薄薄的纸卷,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嘴角却难以抑制地向上扬起,眼中闪烁着久违的、明亮如星的光芒。
苏昌河看着她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欣喜与光彩,冷硬的唇角也微微松动,漾开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覆上她握着纸卷的、微凉的手背,用力握了握。
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坚实而有力。
苏暮雨抬头看他,两人目光在跳跃的烛火中交汇,无声的默契与欣慰在空气中流淌。
“接下来,”苏昌河松开手,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按方继续服药,观察暖流变化?”
苏暮雨点头,情绪已迅速平复下来,恢复了医者的冷静:“是。剂量暂时不变,继续服用三剂,密切观察暖流增强与否、运行路径、以及病人精神、饮食、睡眠的细微变化。若有任何异常,如暖流中断、转为燥热、或出现新的痛楚,需立刻调整。”
她顿了顿,又道:“另外,需嘱咐陶大娘,给病人增加一些温和的食补,如山药粥、桂圆红枣汤,但切忌油腻大补。此时阳气初生,如同幼苗,需小心呵护,徐徐滋养。”
“好。”苏昌河记下,走到桌边,提笔快速写下几行字,将后续安排通过暗语写好,再次封入铜管,走到院门边,以特定手法将其送出。
做完这一切,他回到屋内,见苏暮雨仍坐在灯下,对着那张记载好消息的纸卷,唇边带着浅浅的笑意,眼神却已飘向窗外更深沉的夜色,仿佛在思索着更远的治疗方案。
他走到她身边,低声道:“去歇息吧。至少今夜,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苏暮雨回过神来,看向他,眼中的光彩柔和而温暖:“嗯。”
两人简单收拾了桌案,吹熄了灯火。内室榻上,苏暮雨躺下,却一时没有睡意。脑海中反复回放着药效反应的每一个细节,推演着后续可能的变化,心头那点欣喜渐渐沉淀为更深的责任与审慎。
外间矮榻上,苏昌河的呼吸声平稳悠长,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不知过了多久,苏暮雨才在纷繁的思绪中渐渐沉入梦乡。这一次,没有噩梦,没有惊悸,只有一片宁静的黑暗,如同种子埋入温暖肥沃的土壤,静静等待着破土而出的那一刻。
窗外,幽冥城依旧被浓重的夜色笼罩。但东方天际最深处,那墨黑之中,似乎已悄然渗入了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灰白。
长夜将尽,破晓在即。
而旧屋之内,有人终于卸下了心头的重负,在守护与期盼中,安然入眠。也有人,在黑暗中依旧警醒,如同最忠诚的哨兵,守卫着这片来之不易的安宁与希望。
微熹虽弱,终将驱散寒夜。而他们共同守护的这缕生机,也正在那沉疴的病体深处,如同那悄然滋生的微弱暖流一般,顽强地,一点一点,照亮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