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医院的应急处理室内,消毒水的气味有些刺鼻。
张童手背上的伤口不深,但医生清理得仔细,棉签蘸着碘伏擦过那几道诡异的暗痕时,他还是忍不住微微蹙眉。那不像动物抓痕,边缘带着一种不自然的乌紫色,仿佛墨汁渗入了皮肤下层。
“确定不用打破伤风?”年轻的医生再次确认,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这伤痕太奇怪了。
“不用,谢谢。”张童摇头,声音有些沙哑。他知道,这伤痕的根源,破伤风疫苗无能为力。
宁馨一直安静地站在旁边,脸色苍白,手里紧紧攥着两张皱巴巴的纸巾。她的外套上还沾着泥点和枯叶,发丝凌乱,但那双眼睛,在明亮的灯光下,已经恢复了大部分神采,只是偶尔会闪过一丝心有余悸的恍惚。
处理完伤口,两人并肩走出医院大门。凌晨的街道空旷寂静,只有早起的清洁工在沙沙地扫着马路。清冷的空气吸入肺中,带着城市特有的微尘味道,却让他们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踏实。
“我送你回去。”张童拉开出租车门,护着宁馨的头顶让她先上车。
车上,两人都很沉默。不是无话可说,而是那短短几个小时的经历太过沉重,像一块巨石压在胸口,需要慢慢消化。宁馨将头轻轻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熟悉又陌生的街景。霓虹灯熄了大半,城市显露出它疲惫而真实的轮廓。
到了宁馨公寓楼下,张童坚持要送她到门口。
站在防盗门前,宁馨拿出钥匙,手指还有些不受控制地轻颤。钥匙插入锁孔,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她转过身,看着张童。楼道里的声控灯有些昏暗,勾勒出他疲惫但坚毅的侧脸。
“张童,”她轻声说,声音像怕惊扰了什么,“谢谢你。”
张童摇了摇头,想说什么“这是我该做的”,却又觉得这种客套话在经历了生死与共后,显得无比苍白和虚伪。他最终只是说:“好好休息,什么都别怕,天亮了。”
宁馨点了点头,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问关于沈元、关于那些涌入他脑海的记忆,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句:“你的手…记得换药。”
“嗯。”
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张童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直到听见里面传来反锁和安全链挂上的声音,才转身离开。
他没有立刻回家,而是漫无目的地在自己家附近的小公园里走了很久。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光穿透高楼缝隙,洒在他脸上,带来一丝暖意。他抬起那只受伤的手,对着晨曦仔细看。那乌紫色的痕迹似乎淡了一些,但依旧清晰,像一道永恒的烙印,提醒着他那个夜晚的真实。
他闭上眼,试图去捕捉脑海中那些属于“沈元”的碎片——梨园春色,锣鼓丝竹,宁馨(或者说,宁馨的前世)穿着素净衣裙,回头对他莞尔一笑……那些记忆如同褪色的老照片,带着隔世的朦胧与伤感,却不再让他感到窒息般的愧疚。
那不是他的债。正如宁馨所说,他们只是被一段疯狂的执念卷入了百年前的漩涡。现在,漩涡平息了。
几天后,生活似乎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张童照常上班、出外勤,只是队里相熟的同事偶尔会开玩笑:“童哥,最近气质有点忧郁啊,是不是谈恋爱了?”他只是笑笑,不予置评。手背上的伤痕,他用运动护腕遮住了。
宁馨请了几天年假,把自己关在家里,拉上厚厚的窗帘,睡了很久。她删掉了手机里所有关于“民国异闻”和“城市探险”的群聊和网页收藏。她开始试着在白天出门,去热闹的超市,坐在咖啡馆的落地窗前,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用鲜活生动的“生”气,驱散骨髓里残留的阴冷。
一周后的一个傍晚,张童接到了宁馨的电话。
“有空吗?”她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轻快了些,“我做了点吃的,一个人吃不完。算是…谢谢你那晚救了我。”
张童没有犹豫:“好,地址发我。”
宁馨的公寓布置得很温馨,充满了生活气息,与那晚破败阴森的古园仿佛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星球。餐桌上摆着简单的三菜一汤,热气腾腾。
吃饭时,两人都默契地没有主动提起“那件事”。他们聊着最近上映的电影,单位里的趣闻,甚至天气。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却又奇异地和谐。他们都清楚,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他们之间,有了一条任何其他人都无法理解、也无法跨越的纽带。
饭后,宁馨泡了两杯茶。氤氲的热气中,她终于看向张童,目光平静而认真:“张童,那些记忆…还在吗?”
张童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像看了一场很长很真的电影。我知道剧情,但我知道,那是别人的故事。”他顿了顿,看向她,“你呢?还好吗?”
“做了几天噩梦。”宁馨坦诚地说,“但后来就好了。大概是因为…知道一切都真的结束了。”她微微笑了一下,“而且,比起害怕,我现在更觉得…庆幸。”
“庆幸?”
“庆幸我们还活着。”宁馨看着杯中起伏的茶叶,轻声说,“庆幸…我们都出来了。”
张童心中一动。他抬起手,下意识想碰碰那个护腕下的伤痕,最终却只是端起了茶杯。
“是啊,”他喝了一口微烫的茶,感受着那暖意一路蔓延到胃里,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都出来了。”
窗外,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连成一片温暖的光海。屋内的灯光下,两个劫后余生的人对坐饮茶,过去的阴影尚未完全散去,但新的一天,已然开始。
(番外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