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馨重新回到心理咨询中心上班,是在请假一周之后。
她的办公室依旧窗明几净,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带。预约本上排满了名字,一切似乎都与往常无异。只有她自己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第一位来访者是一位因职场压力而焦虑的男士。当他描述那种被无形目光注视、总觉得有人要害他的感觉时,宁馨的笔尖在记录本上微微一顿。曾几何时,她会专业地将此归因于被害妄想或焦虑的躯体化症状。但现在,她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古园迷雾中,那道如影随形的、充满恶意的注视。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思绪拉回当下,用更温和而坚定的语气引导对方。然而,在倾听的间隙,她会下意识地瞥一眼办公室紧闭的门,确认那厚重的实木门板是否真的牢牢锁着。
“安全感,”她在内心对自己说,“是我自己先要重建安全感。”
下班后,她不再像以前那样习惯性加班。夜幕降临,城市华灯初上,她却对黑暗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警惕。独自走在回公寓的路上,身后轻微的脚步声、路灯下摇曳的树影,都能让她心率微增。她开始绕开那些灯光昏暗的小巷,宁愿多走十分钟,也要选择人流更多、光线更充足的大路。
她甚至在网上购买了一个价格不菲的强光手电筒和一瓶防狼喷雾,放在随身背包最外层。理智告诉她,孟然已经消散,那些超自然的威胁不复存在。但身体的本能,却牢牢记住了那种被追逐、无处可逃的恐惧。
她开始频繁地联系张童。有时是简单的微信,问一句“在干嘛?”或者分享一个无聊的笑话。有时是深夜,当她从关于红影和幽怨唱腔的短暂梦魇中惊醒,会忍不住给他发一条“睡了吗?”,通常几秒后,张童的回复就会亮起屏幕:“在。做噩梦了?”
他们并不总是谈论古园的事。更多的时候,只是互相确认对方的存在,像两个在暴风雨后侥幸爬上岸的人,需要时不时触碰一下彼此,以确认自己不是孤身一人。
周五晚上,张童来她家吃饭。这次他带了一瓶红酒。
“队里发的福利,我不太喝这个,给你带来。”他语气随意,但宁馨看到他耳根微微泛红。
饭后,两人窝在沙发里看电影,是一部轻松搞笑的喜剧片。看到一半,电影里突然出现一个穿着红裙配白纱的女鬼镜头,虽然是恶搞桥段,但那一抹刺眼的红色还是让宁馨的身体瞬间僵住。
几乎在同一时间,张童放在沙发扶手上的手,不易察觉地握紧了。
电影里的笑声还在继续,房间里的空气却凝滞了几秒。
然后,张童伸出手,轻轻覆盖在宁馨有些冰凉的手背上。他的掌心温暖,带着常年训练留下的薄茧,触感粗糙而真实。
“假的。”他低声说,目光依旧看着屏幕,声音不大,却异常沉稳。
宁馨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下来。她没有抽回手,反而翻转手掌,与他十指轻轻交握。温暖的触感从指尖蔓延,一点点驱散了心底因那抹红色而泛起的寒意。
他们没有再说话,就这样牵着手,看完了后半部电影。喜剧的效果似乎打了折扣,但一种更深沉的、无声的慰藉,在两人交握的指尖静静流淌。
电影结束,片尾字幕滚动。张童才轻轻松开手,起身去厨房倒水。
宁馨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明白,那场噩梦留下的,不仅仅是恐惧。还有一种奇特的“共振”。一种无需言语,就能感知到对方内心深处细微波澜的默契。他们共享了一个绝不能为外人道的秘密,这个秘密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们与外界隔开,却又在两人之间,架起了一座最坚固的桥梁。
创伤会留下疤痕,但共同愈合的过程,也会让某些联结,变得坚不可摧。
窗外夜色深沉,但公寓里的灯光温暖而稳定。这一次,宁馨看着窗玻璃上自己和张童模糊的倒影,心中那片因古园而冰封的角落,似乎又融化了一寸。
(番外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