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把樟木盒子放进柜台最深处,转身时瞥见角落里一个落满灰尘的木箱。箱子是前几日整理阁楼时发现的,锁扣早已锈死,他费了些劲才撬开。
里面铺着块褪色的蓝印花布,裹着几件旧物:一副磨得发亮的铜制修表工具,手柄处还留着指腹反复摩挲的痕迹;一个缺了口的粗瓷碗,碗底用青花画着半朵梅花,正是晚娘信里提过的“你总说这碗盛粥最香,边沿用久了不烫嘴”;还有一本厚厚的账册,扉页写着“玉生记”三个字,字迹苍劲,是沈玉生的笔锋。
翻开账册,里面记着的不是账目,而是密密麻麻的修表记录:“三月初七,李婶家座钟慢了一刻钟,机芯卡了根头发,是她家小孙子的胎发,小心取出,顺便给钟摆上了点油。”“五月廿三,张秀才的怀表停了,后盖刻着‘执子之手’,原来是表盖合页松了,加固时特意没磨掉刻字。”“七月半,王婆婆的老座钟敲不响了,拆开发现钟锤上缠着根红绳,她说这是老伴当年绑的,修好后特意让钟锤多晃了三下,说像他年轻时打招呼的样子。”
陈默指尖划过那些字迹,忽然明白沈玉生说的“手艺是用来留住念想”是什么意思。这些琐碎的记录里,藏着多少人的故事啊——胎发、刻字、红绳,都被小心地嵌在齿轮与钟锤之间,随着时间一起转动。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进来个拄着拐杖的老婆婆,颤巍巍地指着墙上的挂钟:“小师傅,这钟……还能修不?当年给我修钟的师傅说,钟走的每一声,都是我家老头子在跟我说话呢。”
挂钟的玻璃罩裂了道缝,指针卡在三点十分,正是账册里“七月半”那条记录里的时间。陈默看着老婆婆鬓角的白发,忽然想起账册最后一页沈玉生的字迹:“修表如修心,你得先懂它藏着的那些话,才能让它重新开口。”
他取下挂钟,拆开外壳,果然在钟锤上发现了根磨得发亮的红绳。清理齿轮时,一粒小小的梅花形铜屑掉了出来——正是晚娘那只粗瓷碗上的花纹形状。
当挂钟重新发出“滴答”声时,老婆婆浑浊的眼睛亮了:“就是这个声!跟他走那天一模一样!”
陈默望着重新走动的指针,仿佛听见沈玉生在说:“你看,只要心里记着,那些声音就不会停。”而晚娘的声音似乎也在耳畔轻响:“就像这梅花,缺了口也照样开得精神。”
暮色漫进铺子时,挂钟敲响了五下,声音沉稳而温暖,像在回应着什么。陈默知道,这旧物里的回声,会一直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