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云雷握着那盒没吃完的饭，站在办公室门口，像个被定住的木桩。姜云梦已经重新投入工作，电脑屏幕的光映在她的镜片上，侧脸冷硬得像手术刀的边缘。
“下周三上午八点，空腹来住院部报道。”她头也没抬，打印出一张术前告知单，笔尖在签名处敲了敲，“手术风险、术后注意事项都在上面，看清楚，没问题就签字。”
纸张推到他面前，白色的A4纸，黑色的宋体字，每一条“可能出现的并发症”都写得清清楚楚，像在宣告一场与情感无关的精密流程。
张云雷的手指悬在签名栏上方，迟迟落不下去。他看着她——黑框眼镜后的眼睛专注地盯着病历系统，连睫毛的弧度都透着职业化的疏离。当年那个会在他低血糖时塞给他糖块、骂他“不爱惜自己”的姑娘，好像真的被这身白大褂彻底盖住了。
“姜主任，”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就……只是手术？”
姜云梦终于抬眼，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不然呢？”
“我以为……”他想说“我们至少可以聊聊”，可对上她那双仿佛淬了冰的眼睛，剩下的话全卡在喉咙里。
“你以为什么？”她微微前倾身体，白大褂的领口绷出利落的线条，“张云雷，我是医生，你是患者。现在在谈的是手术，不是别的。”
“别的？”张云雷攥紧了拳头，指甲嵌进掌心，“那你告诉我，‘别的’是什么？是当年你一声不吭消失？还是你现在装作不认识我？”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走廊里路过的护士都忍不住往里看。姜云梦的眉头皱了一下，按下内线电话：“让护士长来我办公室一趟。”
“你想干什么？”张云雷慌了，他不是想闹，只是憋了两年的话像洪水，终于冲垮了堤坝。
“让护士长给你解释风险条款，”她靠回椅背，拉开了距离，“看来我的表述不够清楚，换个人跟你说。”
“我不要别人！”张云雷猛地拍了下桌子，饭盒从手里滑出去，剩菜洒在裤腿上，黏腻的触感让他觉得狼狈又委屈，“姜云梦，你看着我！”
姜云梦的动作顿住了，终于直视他。镜片后的目光不再是全然的冰冷，有那么一瞬间，张云雷看到了一丝波动，像平静湖面被投进石子，可涟漪转瞬即逝，又变回坚硬的冰面。
“张云雷，”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这里是医院。”
护士长敲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患者情绪激动地站着，裤腿沾着污渍；姜主任坐在办公桌后，脸色平静得像没起过风浪，指了指桌上的告知单：“王姐，你给张先生讲讲条款，确认没问题让他签字。”
她起身拿过挂在衣架上的白大褂，扣扣子的动作一丝不苟：“我还有急诊，失陪。”
擦肩而过时，张云雷闻到她身上的消毒水味，和当年他受伤住院时闻到的一模一样。可这味道现在像针，扎得他鼻腔发酸。他想伸手抓住她的袖口，却被她不着痕迹地避开。
“手术安排不会变，”她走到门口，停下脚步，却没回头，“按时来。”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护士长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解释：“张先生，您别激动，姜主任就是这性子。她对谁都这样，手术台上雷厉风行，私下里……也是个闷葫芦。”
张云雷没听进去，只是盯着那张手术同意书。签名栏的空白处，仿佛在嘲笑他的自作多情。
他最终还是签了字。笔尖划过纸面时，手一直在抖，墨迹晕开了一小团，像个没藏住的哭脸。
走出医院时，杨九郎在门口等他，看到他裤腿上的污渍，没多问，只是递过一包湿巾：“先擦擦。”
“她还是老样子，”张云雷低着头，声音闷得像从胸腔里滚出来，“什么都不肯说。”
“手术完了总有时间。”杨九郎拍了拍他的背，“你也不想想，她要是真不在意，能亲自给你主刀？急诊科主任有多忙，你又不是不知道。”
张云雷没说话，只是望着住院部大楼的方向。姜云梦的办公室在十二楼，窗户反射着刺眼的阳光，他看不清里面的人，只觉得那扇窗像个巨大的句号，把过去和现在硬生生切开。
手术前三天，张云雷接到了姜云梦的电话。不是医院座机，是她私人号码——这个号码，他存了两年，从来没打通过。
“明天下午来一趟医院，做术前最后检查。”她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带着点杂音，依旧没什么情绪，“穿宽松点的衣服。”
“知道了。”他想说点什么，听筒里已经传来忙音。
挂了电话，张云雷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熟悉的名字，突然笑了。也好，至少她打了这个电话。
手术同意书上的条款再冰冷，至少，握着手术刀的人是她。他信她的技术，就像当年信她不会真的丢下他一样。
至于那些没说出口的话，等拆了钢片，等她脱下白大褂，总有机会问的。他想。
窗外的阳光落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名的墨迹已经干透，那个晕开的小团，像颗藏在硬壳下的软心，等着被重新剥开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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