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梦抬眼时，手里的笔还悬在半空。看清门口的人，她握着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弯腰捡起笔，放在桌角，指尖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
“请坐。”她的声音比记忆里沉了些，带着急诊科主任独有的干练，目光平静地掠过张云雷，落在他身后的杨九郎身上，“两位是？”
张云雷喉咙发紧，刚要开口，杨九郎赶紧接过话：“姜主任，我们是来复诊的，之前在这儿做过腰椎手术，北京的医生说钢片能拆了，让来找您。”他刻意加重了“您”字，眼神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姜云梦点点头，翻开电脑里的病历系统，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黑框眼镜架在她鼻梁上，镜片后的目光专注而冷静，完全是医生面对患者的职业态度。“张云雷是吧？”她抬头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两年零三个月前做的腰椎内固定术，主刀医生是我。”
张云雷坐在椅子上，腰板挺得笔直，却觉得浑身不自在。她变了，又好像没变。褪去了当年的青涩，白大褂穿在她身上，多了几分沉稳锐利，可说话时微微抿唇的样子，还是和从前一样。
“恢复情况不错，片子带来了吗？”姜云梦伸手。
杨九郎赶紧把北京拍的片子递过去。她接过来，对着光看了片刻，眉头微蹙：“骨痂长得很结实，可以拆。不过急诊科太忙，我得协调一下手术室的时间，下周三上午有空档，你看可以吗？”
“……可以。”张云雷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磨过木头。
“那先去做个术前检查，一楼缴费，三楼抽血，结果出来了拿给我看。”她递给他一张检查单，字迹清秀有力，和她的人一样，透着股利落劲儿。
全程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没有问他这两年过得怎么样，甚至没提半句过去的事。仿佛他们之间，真的只剩下“医生”和“患者”这层关系。
张云雷捏着检查单，指尖都在发烫。他想说点什么，想问她当年为什么突然消失，想问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可看着她低头处理文件的侧脸，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杨九郎看出他的窘迫，拉了拉他的胳膊：“那我们先去做检查，姜主任，麻烦您了。”
“不客气。”姜云梦头也没抬，键盘声再次响起，“出门右转有指引牌。”
走出办公室，张云雷回头看了一眼，门虚掩着，能看到她坐在桌前的背影，白大褂的衣角垂在椅边，安静得像幅画。
“别琢磨了，先检查再说。”杨九郎推了他一把，“她现在是主任，当着外人，总不能跟你叙旧吧？”
检查做得很慢，抽完血时，已经过了午饭时间。杨九郎去买饭，张云雷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看着手里的化验单发呆。
忽然，一个小护士跑过来，对着他喊：“张先生！哦不，张云雷先生，姜主任让你去她办公室一趟。”
他心里一跳，赶紧站起来。
办公室里，姜云梦正拿着一个保温杯喝水，看到他进来，指了指桌角的餐盒：“食堂的饭，不嫌弃就吃点。”
餐盒里是简单的两素一荤，还有一碗小米粥。张云雷愣住了。
“看什么？”姜云梦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眼底掠过一丝疲惫，“术前得吃饱，不然低血糖又该犯了。”
那句话像根针，轻轻刺破了她刻意维持的冷静。张云雷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她还记得，他低血糖，一饿就发晕。
“你……”他想说“你还记得”，却被她打断。
“医生对患者的情况，总得记牢点。”她重新戴上眼镜，语气又恢复了平淡，“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张云雷拿起筷子，一口一口地扒着饭，味同嚼蜡，眼泪却忍不住往下掉，砸在餐盒里，溅起小小的水花。
他不敢抬头，怕看到她眼里的疏离。可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酸的，涩的，还有点说不清的甜。
至少，她还记得。
这就够了。他想。
至于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没问出口的问题，或许，等拆了钢片，总有机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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