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午后,阳光不燥,风也轻柔。张云雷换好那件藏蓝色的中式褂子,对着镜子理了理衣襟,又仔细检查了一遍膝盖的护具,确认走路时看不出来异样,才深吸一口气出门。
胡同里的青石板路被晒得暖暖的,他走得不快,却比往日更稳。路过街坊家门口,相熟的大妈笑着打招呼:“小张这是去哪儿啊?穿得这么精神。”
“去前面茶馆听戏。”他笑着应道,脚步没停,心里却像被春风拂过,软软的。
茶馆离得不远,步行十来分钟就到了。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咿咿呀呀的吊嗓声,混着茶碗碰撞的清脆声响,透着股烟火气的热闹。
他推门进去,目光下意识地往前排扫去。靠窗的位置,姜云梦已经到了,穿着一件浅灰色的针织衫,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手里正翻着一本戏词册子,侧脸在午后的阳光里显得格外柔和。
像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她抬起头,看到他时,眼里漾起笑意,朝他招了招手。
张云雷定了定神,慢慢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桌上已经沏好了茶,是他常喝的碧螺春,水汽袅袅地往上冒。
“挺准时。”姜云梦把一杯茶推到他面前。
“怕迟到了,辜负了这么好的位置。”他笑着端起茶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心里也跟着暖起来。
“特意让朋友留的,听程派得坐前排,才能品出那股韵味。”她合上戏词册,“恢复得不错,看着比上次复查时又稳了些。”
“托你的福,每天都按着计划练。”他低头抿了口茶,茶香清冽,“刘指导说,我这进度算快的。”
“是你自己肯下功夫。”她笑了笑,没再多说,这时台上的锣鼓点响了,开场的戏要开始了。
两人都收了话,转头看向舞台。先是一段《春闺梦》的选段,演员的唱腔婉转低回,把那股思念的怅惘唱得入木三分。张云雷听得认真,手指在膝头轻轻打着拍子,偶尔侧头看一眼姜云梦,她也看得专注,眉头微蹙,像是在琢磨唱腔里的细微处。
中场休息时,跑堂的过来添水。姜云梦看着他:“刚才那段‘可怜负弩充前阵’,气口处理得怎么样?”
“稳是稳,但少了点程派特有的那股韧劲儿,像是……”张云雷想了想,“像是溪流少了点礁石,少了点波折的韵味。”
“我也觉得。”姜云梦点点头,眼里闪过一丝认同,“程派讲究‘柔中带刚’,光是柔了,就失了风骨。”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从唱腔到身段,从戏里的人物到背后的故事,像是认识了很久的票友,默契得不用多说。张云雷发现,和她聊戏,比跟同行聊更自在,她懂戏里的门道,更懂戏外的人情。
正说着,下半场开始了,压轴的正是《锁麟囊》的“春秋亭”一折。熟悉的唱腔响起,“春秋亭外风雨暴,何处悲声破寂寥”,张云雷的目光落在舞台上,心里却想起了第一次在病房里,看到她笔记本上记着这段戏词的样子。
“这段真好。”姜云梦轻声说,眼睛亮亮的,“薛湘灵那会儿还不懂世事艰难,却能在风雨里生出恻隐之心,这份纯粹最难得。”
张云雷转头看她,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温柔的阴影。他突然觉得,眼前的人,和戏里的薛湘灵,倒有几分相似——都有着那份不掺杂质的善意和认真。
戏散场时,夕阳已经西斜。两人慢慢走出茶馆,并肩走在胡同里,影子被拉得很长,偶尔会在青石板上交叠在一起。
“谢谢你的票,戏很好。”张云雷先开了口,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轻快。
“我也觉得很好。”姜云梦笑了笑,“其实,我是想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你让我觉得,戏里的故事,也能照进现实里。”她看着他,眼神认真,“就像你现在这样,慢慢好起来,往前走,比戏里的圆满更让人高兴。”
张云雷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暖得发胀。他停下脚步,看着她,想说点什么,却又觉得任何话都显得多余。
晚风拂过,带着胡同里饭菜的香气。远处传来谁家孩子的笑声,清脆又响亮。
“我送你回去吧。”他轻声说。
“好。”
两人没再说话,只是慢慢往前走,脚步踏实又安稳。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揉在一起,像是在悄悄诉说着,比戏词更绵长的心事。
有些感情,就像这场戏,不用刻意唱念做打,只需一个眼神,一句懂得,就能在心里生根发芽,慢慢长成参天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