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蒙赴边关后，陈伶的日子依旧。每天在鸣玉台唱戏，唱《霸王别姬》，唱《牡丹亭》，唱尽别人的悲欢，却藏着自己的苦。只是偶尔，他会想起那个秋夜，雅间里的热茶，还有韩蒙那句“下次回来，还能听你唱《霸王别姬》吗”。
他以为那不过是将军一时的客套，却没想到，三个月后，他收到了一封来自边关的信。
信是韩蒙的随从写的，说将军在一次战役中负伤，昏迷前还念叨着“陈伶的戏”，让他务必把一样东西交给陈伶。随信寄来的，是一支玉笛，玉色温润，笛身上刻着一朵小小的梅花。
陈伶握着玉笛，指尖微微发颤。他把玉笛放在唇边，试着吹了一句《霸王别姬》的调子，笛声清冽，竟比他的唱腔更显悲怆。他想起韩蒙肩甲上的刀痕，想起边关的风霜，心里忽然揪得疼。
从那以后，陈伶每天都会在后台吹一会儿玉笛。鸣玉台的老板见了，笑着说：“陈老板这笛吹得好，下次可以加进戏里。”陈伶只是笑，没说话——这玉笛，是他和韩蒙之间，唯一的联系，他不想让别人碰。
半年后，边关传来捷报——韩蒙大败北狄，班师回朝。
消息传来时，陈伶正在唱《牡丹亭》，唱到“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时，声音竟带着点哽咽。台下的观众以为他是入戏太深，纷纷鼓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在盼着那个承诺。
韩蒙回京的那天，京城万人空巷。陈伶没去看，只是在鸣玉台的后台，反复擦拭着那支玉笛。他不知道韩蒙会不会来，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等。
直到傍晚，戏散场后，他刚卸下戏服，就听见随从的声音：“陈老板，将军在外面等您。”
陈伶的心猛地一跳，抓起玉笛，快步走了出去。
门口，韩蒙穿着常服，比上次见面时瘦了些，脸色也苍白，但眼神依旧明亮。他看到陈伶，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刚散场？”
“嗯。”陈伶点头，把玉笛递过去，“将军的东西，该还给您了。”
韩蒙没接，反而推了回去：“送你了。”他看着陈伶，“上次说，回来听你唱《霸王别姬》，今日有空吗？”
陈伶愣了愣，然后点了点头：“有。”
他们没去鸣玉台，而是去了韩蒙的府邸。府邸很安静，院子里种着几株梅花，还没开，枝桠光秃秃的，像极了边关的胡杨。
韩蒙让人备了酒菜，两人相对而坐，却没怎么说话。陈伶看着韩蒙肩上的伤疤——比上次更明显了，心里涩涩的。韩蒙看着陈伶手边的玉笛，眼神柔和了些：“你常吹？”
“嗯。”陈伶点头，“吹着它，就觉得……将军能平安回来。”
韩蒙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向陈伶，目光深邃：“陈伶，我……”他想说些什么，却又停住了。他知道，他们的身份差距太大，他是将军，要守家国，而陈伶是戏子，活在风月场里，他们之间，不该有太多牵扯。
陈伶看出了他的犹豫，低下头，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将军，今日我为您唱《霸王别姬》，不用戏服，不用妆容，就用这玉笛伴奏，可好？”
“好。”韩蒙点头。
陈伶拿起玉笛，吹起了《霸王别姬》的前奏。笛声清冽，在安静的院子里回荡。他开口唱，声音比在戏园里更显真挚，没有了戏服的束缚，没有了观众的注视，他唱的是虞姬的悲，也是自己的盼。
韩蒙坐在对面，看着他，眼神里的沉郁渐渐散去，只剩下温柔。他想起在边关的日子，每次受伤时，只要想起陈伶的戏，想起那支玉笛，就觉得有了力气。他知道，自己对这个戏子，早已不是简单的欣赏。
一曲终了，陈伶放下玉笛，看着韩蒙，眼神里带着点期待，又带着点不安。
韩蒙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陈伶，等我处理完朝中的事，带你去边关看看，好不好？那里有戈壁，有草原，有你没见过的星空。”
陈伶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星星落进了眼底。他用力点头：“好。”
那是他们最开心的一段日子。韩蒙有空就会来鸣玉台听戏，有时在台下，有时在后台，两人一起喝茶，一起聊戏，一起吹玉笛。鸣玉台的人都知道，陈伶有个“大人物”撑腰，没人再敢欺负他。陈伶也以为，他们的日子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韩蒙带他去边关。
可他忘了，乱世里的承诺，从来都是易碎的。
一个月后，北狄再次来犯，而且来势汹汹，朝中无人敢应战。皇帝下旨，命韩蒙再次领兵出征，三日内启程。
消息传来时，陈伶正在给韩蒙缝护膝。听到消息，他手里的针猛地扎进了指尖，血珠渗出来，染红了白色的布料。
韩蒙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陈伶坐在窗边，指尖流着血，护膝散落在腿上，眼神空洞。
“陈伶。”韩蒙走过去，握住他的手，拿出帕子替他包扎，“我……”
“我知道。”陈伶打断他，声音沙哑，“将军要去守家国，我不能拦你。”他抬起头，看着韩蒙，“只是，将军别忘了，还有人在京城等你，等你带他去看边关的星空。”
韩蒙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了，他用力点头：“我不会忘。陈伶，等我回来，一定带你去。”他从怀里拿出一块玉佩，放在陈伶手里——是半块玉佩，和陈伶藏在袖口的那半块，刚好能拼成完整的一块，“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你拿着，等我回来，我们一起把它拼好。”
陈伶握紧玉佩，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他靠在韩蒙怀里，声音哽咽：“韩蒙，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我在鸣玉台等你，每天都唱《霸王别姬》，等你回来听。”
“好。”韩蒙抱着他，声音也带着点沙哑，“我一定平安回来。”
三日后，韩蒙出征。陈伶没去送，只是在鸣玉台的后台，吹着那支玉笛，笛声悲怆，飘出戏园，飘向远方，像在为他送行。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