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就浅眠,立刻惊醒,睁开眼,对上的便是苏昌河在昏黄烛光下显得异常深邃的眸子。
他脸上的苍白褪去了一些,换上了高烧特有的潮红,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只是那清明之下,翻涌着更为复杂难辨的情绪。
“醒了?”苏昌河的声音沙哑,抱着晏清的手臂稳健有力,仿佛肩头那狰狞的伤口不存在一般,“地上凉。”
他言简意赅,抱着他,一步步走向内间那张不算宽敞,却铺着柔软兽皮的床榻。动作间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小心,将晏清轻轻放在床沿。
晏清想说自己可以走,但看着苏昌河那固执的眼神,以及依旧因发热而显得异常明亮的瞳孔,最终什么也没说。
苏昌河站在他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阴影,将他完全笼罩。他低头看了晏清片刻,忽然伸出手,用指腹极其粗糙地擦过晏清眼下——那里或许是因为疲惫,带着淡淡的青影。
“守了我一夜?”他问,语气听不出喜怒。
晏清偏了偏头,避开那带着薄茧和血腥味的手指,淡然道:“医者本分。”
苏昌河盯着他看了几秒,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低哼,没再说什么,只是转身,走到桌边,将之前晏清端来的、已经凉透的水一饮而尽。
暮雨阁近日气氛有些微妙地紧绷。
三大家族表面维系着平衡,底下却暗潮汹涌。以掌管刑罚的苏磬为首的一派,对慕明策重用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人早已不满,更对晏清那超然的地位感到威胁。
一场看似寻常的夜宴,在压抑的暗流中拉开了帷幕。
宴设在水榭,烛火通明,映照着水波,反倒显出一种浮华下的虚妄。
慕明策坐于主位,脸色比平日更苍白几分。苏昌河坐在他下首,自顾自把玩着酒杯,眼神懒散地扫过在场众人,像在看一群即将登台表演的戏子。
晏清作为客卿,被安排在慕明策另一侧稍远的位置,依旧是一身素白,与周遭觥筹交错的喧嚣格格不入。
苏磬是个面容阴鸷的中年人,他端着酒杯,脸上堆着虚伪的笑意,率先向慕明策敬酒:“大家长,近日气色见好,看来晏先生医术果然高明。磬,敬您一杯,也敬晏先生。”
立刻有侍从上前,为慕明策和晏清斟满酒杯。那酒液呈琥珀色,与旁人无异。
晏清端起酒杯,指尖刚触到微凉的杯壁,一道冰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微微侧头,对上苏昌河的视线。
苏昌河依旧把玩着酒杯,仿佛漫不经心,但眼神深处却是一片了然与某种近乎残忍的兴味。他朝着晏清对面一个空着的位置,抬了抬下巴。
晏清瞬间明白了。
这不是针对慕明策的毒杀,而是针对他晏清的局。
苏磬想借刀杀人,除掉他这个变数,顺便打击慕明策的威信。而那空位,是属于苏磬一个心腹的位置,那人此刻正假意离席。
苏昌河知道了。他不仅知道,他还想让自己亲手破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