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如星的光晕从极高处的殉葬坑顶部洒落，勉强勾勒出坑底模糊的轮廓。潮湿的泥土气息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死寂的空气里。
沈卿卿跪在萧绝身边，手指颤抖地拂开他身下石板上的浮尘。那三重环锁的纹路在昏暗光线下显现，精细繁复的铭文如同蜷曲的虫蛇，带着古老而神秘的气息。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下面……真的是出路吗？
顾长风拖着伤腿挪近，额角因专注和伤痛而渗出细密的汗珠。他修长的手指小心地抚过那些铭文，温润的眸子里映着锁芯细微的纹路，原本虚弱的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
“是‘三才璇玑锁’……”他低声自语，语气带着一丝凝重，“天、地、人三重环，对应不同的机关枢组。铭文似乎是古梵文变体……与中原机关术迥异。”
他尝试着轻轻拨动最外层的圆环。圆环发出细微的“咔哒”声，转动了一丝，但内层两环纹丝不动。他又尝试反方向，结果相同。
“需要特定的顺序和角度……”顾长风眉头紧锁，指尖无意识地抵着锁芯中央，“若强行破坏或顺序错误，可能会触发自毁机关，或者引来更麻烦的东西……”他说着，下意识抬头望了一眼高耸的坑顶，那里早已没了傀偶的踪影，但那片黑暗依旧令人不安。
沈卿卿看着他凝重的侧脸，又低头看看气息愈发微弱的萧绝，心急如焚。萧绝背上的血似乎流得缓了一些，但那是因为可流的血已经不多了。他的脸色灰败，唇色泛着青紫，胸口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
“顾先生……”她声音带着哭腔，“求求你，快点……他……他快不行了……”
顾长风的手指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他没有看沈卿卿，目光依旧锁在那机关锁上，只是声音比刚才更沉了几分：“我知道。”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仿佛在平复内心的波动，也仿佛在调动脑海中所有关于奇门机关、古梵符文的知识。再睁开眼时，眼底只剩下一片剔透的冷静。他不再尝试盲目转动，而是开始仔细辨认那些细小铭文的内容，手指虚悬在锁盘上方，模拟着可能的轨迹。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息都像是一年那么漫长。
沈卿卿紧紧握着萧绝冰凉的手，一遍遍低声唤着他的名字，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他正在急速流失的生命力。她能感觉到他的体温在下降，那只被她握着的手，连最后一丝微弱的力道也在消失。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漫上心头。
就在这时，萧绝的指尖在她掌心，极其轻微地、痉挛似的勾动了一下。
沈卿卿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去。萧绝依旧昏迷着，但眉头似乎蹙得更紧了些，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吐出几个破碎到几乎听不清的音节：“……水……声……”
水声？
沈卿卿一愣，下意识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坑底极其安静，只有她自己急促的心跳和顾长风压抑的呼吸。但若凝神细辨，在极深极远的某个方向，似乎……真的有极其微弱、若有若无的潺潺声？像是地下暗河流淌的声音！
这个发现让她浑身一激灵，连忙对顾长风喊道：“顾先生！水！下面可能有水！萧……陛下说听到了水声！”
顾长风猛地抬眼，望向沈卿卿，又迅速低头看向那机关锁，眼中精光一闪：“水声……‘三才’之中，‘地’属坤，主承载、滋润……水汽……”他喃喃自语，手指再次落在外层圆环上，这一次，他不再尝试转动，而是按照某种规律，轻轻按压圆环上几个特定的铭文刻痕。
“咔嚓。”
一声轻微的机括响动，外层圆环竟向内凹陷了一分，与中层环之间露出了一道极细的缝隙。
“对了……”顾长风精神一振，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潮红。他立刻将注意力转向中层环。中层环的铭文更为密集古怪，其中一些符号的走向，似乎隐隐与水流波纹的形态暗合。
“坎为水……流通向下……”他一边低声推算，一边用指尖极其谨慎地拨动中层环上的几个活动符文小块，按照水流的意象和古梵文可能的语法结构进行排列组合。
这个过程比外层更加精细耗时，需要同时顾及方位、角度和符文的对应关系。顾长风的额头已布满冷汗，指尖因全神贯注而微微颤抖，腿侧的伤痛和体内的毒素似乎在不断侵蚀他的精力。
沈卿卿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丝毫声响，生怕干扰到他。她只能紧紧握着萧绝的手，不断地在心里祈祷。
“咔……哒哒哒……”
一连串更为清晰连贯的机括转动声响起！中层环在顾长风的操控下，缓缓旋转了大约三分之一圈，然后稳稳停住，与外层环形成了某种契合。两道环之间的缝隙扩大了些。
只剩下最内层、最小的核心环了。
顾长风的目光落在核心环上。这个环最为特殊，上面没有铭文，只有三个极其简约的凹槽，呈品字形分布。凹槽的形状很奇特，一个像缺月，一个像裂开的种子，还有一个……像一滴将落未落的水珠。
“天、地、人……最后一环，‘人’环。”顾长风凝神思索，“无字之环，以形示意……缺月，种子，水滴……”他的目光在三个凹槽间游移，又抬头看了一眼昏迷的萧绝和焦急的沈卿卿，最后，落在了自己染血的指尖上。
人……是什么？
是生命，是情感，是牺牲，还是……抉择？
他忽然想起师尊曾说过，最高明的机关，锁住的往往不是实物，而是“心”。
那么，开启它的钥匙，又是什么？
时间仿佛凝固了。
顾长风久久未动，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三个凹槽。沈卿卿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几乎要忍不住再次催促。
就在此时，顾长风做出了一个让沈卿卿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缓缓抬起自己受伤的右手，那上面还沾着之前为萧绝止血时沾染的、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迹。他用左手拇指，轻轻蘸取了一些自己伤口处渗出的、新鲜的血珠。
然后，他将那点殷红，稳稳地，点在了那个“水滴”形状的凹槽正中。
沈卿卿愕然。
紧接着，顾长风又伸出食指，用干净的指腹，轻轻拂过沈卿卿脸颊上未干的一道泪痕，指尖沾染了她的泪水。他将这点湿润，点在了那个“缺月”凹槽之中。
最后，他看向昏迷的萧绝，犹豫了一瞬，还是伸手，用指尖极轻地触了一下萧绝苍白干裂的嘴唇，沾染了一丝对方的气息与……生命的微末痕迹。他将这无形无质却仿佛重若千钧的“触碰”，悬于那个“裂开的种子”凹槽之上，却并未真正落下。
“人之三宝，精、气、神……”顾长风低声呢喃，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庄重，“血为精，泪为情，息为命……三者交汇，方为‘人’之契机。”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嗡……”
一声低沉悠长的震动，从石板之下传来！
那核心环上的三个凹槽，同时亮起了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微光！血滴的红，泪痕的莹，还有那无形气息带来的、仿佛空间扭曲般的波动，三色微光交织，迅速沿着锁盘的纹路蔓延！
“咔哒！咔哒！轰隆——！”
一连串巨大的机括轰鸣声骤然爆发！整块方形石板剧烈震动，然后，在沈卿卿惊骇的目光中，以三个凹槽为中心，向三个方向平滑地裂开、下沉，露出了下方一个黑黝黝的、散发着更加清新水汽和微弱流光的洞口！
机关，开了！
洞口出现的同时，一阵明显的气流从下方涌出，带着潮湿的水汽和一种……淡淡的、似兰非兰的奇异香气。
然而，还没等沈卿卿和顾长风为这生机感到喜悦——
“扑通！”
一直强撑着的顾长风，仿佛耗尽了最后的心神与力气，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直直地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冰冷的泥地上，昏迷不醒。
几乎同时，高处的坑顶边缘，那令人心悸的、沉重的金属摩擦声，竟然再次隐隐约约地传来！而且，似乎不止一处！
生路已现，但两人昏迷，追兵又至！
沈卿卿看着倒在地上的顾长风，又看看身旁气若游丝的萧绝，再望望那新打开的、不知吉凶的洞口，最后抬头看向高不见顶的黑暗……
绝境，从未真正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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