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天的早晨还是来了
行李箱立在墙角,房间里属于他们的东西已经收得七七八八,只剩下床头那枚木制平安扣还未戴在穆祉丞腕上,和窗台上几枚王橹杰捡回来、没舍得丢掉的贝壳。
老板娘准备了比平时更丰盛的早餐,话也比平时多,絮絮叨叨地叮嘱他们路上小心,以后有空再来。
王橹杰收得很认真,把每一样东西都仔细装好,连那些不值钱的贝壳都用软布包了又包。他做这些事的时候很安静,嘴唇微微抿着,不像前几天那样总是带着笑。
穆祉丞靠在门框上看他,心里那根一直绷着的弦,在这份安静里反而松了些。
离别的实感,终于随着行李的打包完成,一点点落到实处。
“师兄,”王橹杰忽然抬头,手里拿着那罐海沙,“这个……我能留着吗?”
“嗯。”
“还有这个,”他指了指穆祉丞手腕上的平安扣,“你戴着……很好看,你一定要好好戴着哦。”
穆祉丞低头看了看那枚木头,没说话。
去车站的路上,两人并排走着,拖着的行李箱轮子在石板路上发出规律的声响。小镇刚刚苏醒,早点摊冒着热气,渔船陆续归港,一切都是日常的模样,仿佛他们的到来和离开,不过是这片海滨再寻常不过的一个插曲。
等车的时候,王橹杰一直望着海的方向。清晨的海面平静如镜,映着淡蓝色的天空。
“师兄,”他忽然说,“我昨晚……做了一个梦。”
穆祉丞心头微紧:“什么梦?”
“梦见……我们回去了。一切好像都没变,又好像都变了。”王橹杰转过头看他,眼神里有种超越年龄的清明,“但我记得很清楚,梦里的我对自己说——‘这次,不能再让师兄一个人了’。”
穆祉丞的呼吸滞了滞。这句话,和他在某个循环记忆里听到的,太像了。
“只是个梦。”他别开视线,还是那句话。
“嗯,只是个梦。”王橹杰笑了笑,依旧没再追问,“师兄,车来了。”
回程的列车比来时更拥挤。他们找到了座位,王橹杰靠窗,穆祉丞坐在外侧。列车启动,窗外的海景迅速后退,被田野、村庄、然后是越来越密集的建筑取代。
那种被海风浸泡过的松弛感,正随着距离的拉远而一点点消散。属于城市的、熟悉的节奏和压力,像无形的潮水,慢慢漫上来。
王橹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忽然轻声说:“师兄,回去以后……我们还能一起吃饭吗?就我们两个人。”
穆祉丞看向他。少年侧脸的轮廓在流动的光影里显得有些模糊,睫毛低垂着,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车窗边缘。
“可以。”穆祉丞说。
“那……还能一起练舞吗?你指导我的那种。”
“可以。”
“那……”王橹杰转过头,眼睛亮亮地看着他,带着一点试探和更多的期待,“我还能……像昨晚那样,跟你说话到很晚吗?”
穆祉丞沉默了几秒,才说:“可以。”
这三个“可以”,一个比一个轻,却一个比一个坚定。王橹杰脸上的笑容一点点绽开,像阴天里突然透出的阳光。
穆祉丞无奈的叹了口气,妥协般说道:“我说过,只要你想来找我,我就在。”
王橹杰终于满足地“嗯”了一声,重新看向窗外,这次,他的肩膀是放松的。
列车穿过隧道,车厢里陷入短暂的黑暗。黑暗中,穆祉丞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一只温热的手轻轻碰了碰,然后,那只手试探性地覆了上来,手指小心翼翼地钻进他的指缝,扣住。
他没有动,也没有抽回。
光明重现时,两只手依然扣在一起,藏在座位之间的阴影里。王橹杰的耳朵红得透明,但他没有松开。
他们就保持着这个姿势,谁也没有说话。窗外的风景从田园变成郊区,又变成林立的高楼。城市的轮廓越来越清晰。
穆祉丞看着那些熟悉的建筑,心中那片暂时被海风抚平的焦虑,又开始隐隐躁动。倒计时还剩最后一天,那个他一直逃避的终点,越来越近。
但他握紧了手心里那只手。那只手比他小一圈,指尖有常年练舞留下的薄茧,此刻正信任地、依赖地与他十指相扣。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他知道,是那条倒计时信息更新了。
“第99次循环,剩余时间:1天。”
最后的二十四小时。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列车的摇晃,感受着掌心真实的温度和窗外城市越来越近的喧嚣。
无论明天等待他的是什么,至少此刻,这趟列车还在向前行驶。至少此刻,他握着的这只手,是温暖的。
迷迷糊糊中穆祉丞竟然睡着了,脑袋轻轻歪过去,靠在王橹杰的肩膀上,呼吸均匀,温热。
王橹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靠得更舒服些。
窗外的夕阳开始西沉,将城市的天际线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列车驶入熟悉的站台,减速,停稳。
到站了。
他们的归途结束了。而真正的“明天”,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