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穆祉丞是被阳光和海鸟的鸣叫唤醒的。
他睁开眼，怀里的人还在睡。王橹杰的姿势和昨晚几乎没变，整个人大半都趴在他身上，脸埋在他颈窝，手臂松松地环着他的腰，腿也搭在他腿上。
晨光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落在少年柔软的发顶和露出的半截白皙脖颈上，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色。
穆祉丞没有动。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感受着胸口规律的起伏和身上真实的重量。王橹杰的呼吸温热地拂过他的皮肤，带着睡眠特有的安稳节奏。昨晚那声梦呓般的“我喜欢你”，此刻像回声一样在寂静的晨光中反复回响，撞得他心口发麻。
是真的吗？还是只是半梦半醒间的胡话？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此刻怀里这份温暖和依赖，真实得让他几乎要相信，那些循环、那些死亡、那些无休止的焦虑，都只是一场过于漫长的噩梦。
王橹杰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然后慢慢睁开了眼睛。那双初醒的眼眸还蒙着一层水雾，茫然地眨了眨，像是没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以及……为什么会在师兄怀里。
下一秒，他整个人都僵住了。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脖子红到耳朵尖，连露在外面的锁骨都泛起了粉色。
“师、师兄……”他结结巴巴地开口，想往后缩，却又舍不得离开这个温暖的怀抱，手忙脚乱的样子让穆祉丞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早。”穆祉丞低声说，没有立刻松开手，反而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睡得好吗？”
王橹杰红着脸点点头，眼睛都不敢看他，小声说：“我……我昨晚是不是……又麻烦你了？”
“不麻烦。”穆祉丞说，顿了顿，还是补充了一句，“下次打雷，也可以叫我。”
王橹杰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像是被这句话点燃了。他抬起头，终于敢看穆祉丞，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红晕，嘴角却忍不住上扬：“真的？”
“嗯。”
少年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像初升的太阳，干净又耀眼。他好像完全不记得自己昨晚说了什么，只是为这个“下次也可以”的承诺而开心。
穆祉丞看着他这个笑容，心中那片荒芜之地，仿佛也被这阳光照亮了一角。他想，就算那三个字只是梦话，就算这份依赖只是暂时的，至少此刻，这个笑容是真实的。
两人起床洗漱，谁都没有再提昨晚的拥抱和那些梦呓以及烟火中的牵手。
但有些东西真的不一样了。
吃早饭时，王橹杰会自然地把自己碗里最大的一块煎蛋夹给穆祉丞；出门时，他会不自觉地走在离穆祉丞更近的一侧；在海边散步时，他的手会偶尔“不小心”碰到穆祉丞的手背，然后又像受惊一样缩回去，耳尖通红。
这些小动作，笨拙又可爱，像某种无声的试探和靠近。
今天他们没有走远，就在民宿附近的海滩散步。退潮后的沙滩上留下一道道蜿蜒的潮线，还有无数被冲上岸的小贝壳。
王橹杰蹲在潮线边，用手指在湿润的沙子上画着什么。
穆祉丞走过去，看见他在画两个歪歪扭扭的小人，手牵着手，旁边还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太阳。
“画得真丑。”穆祉丞评价。
王橹杰也不生气，反而笑起来：“那师兄画个好看的？”
穆祉丞犹豫了一下，蹲下身，在另一个位置，用指尖在沙子上画了一个简单的灯塔。线条干净利落，比他想象中画得好。
“哇，师兄画得真好！”王橹杰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可以教我吗？”
穆祉丞没有拒绝，握住他的手腕，带着他的手指在沙子上移动：“先画底座……然后塔身……最后是灯……”
两个人的手指在沙子上交错，体温透过皮肤传递。王橹杰学得很认真，但手指总是不听使唤，画出来的灯塔歪歪扭扭，他自己先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我太笨了。”
“多练练就好了。”穆祉丞松开手，看着那个歪斜的灯塔，轻声说。他注意到王橹杰的手腕很细，皮肤下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见，握在掌心里，有种脆弱又真实的感觉。
潮水开始慢慢涨回来，一点点吞噬他们留下的痕迹。歪扭的小人，歪扭的灯塔，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涂鸦，都被海水温柔地抹平。
王橹杰看着自己画的小人被海水吞没，忽然小声说：“师兄，我们以后……还会再来这里吗？”
穆祉丞没有立刻回答。他看着远处那条不断推进的潮线，看着海水把沙滩恢复成一片平整的空白。
“不知道。”他最终诚实地说。
王橹杰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但他很快又笑起来起来：“那……我们回去以后，还能经常见面吗？像在这里一样？”他再一次想要确认，就像那天一样。
王橹杰想在这里一样，一起散步，一起吃饭，一起看海，在雷雨夜拥抱，在晨光中醒来。
穆祉丞转头看他。少年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期待，还有一丝深藏的不安。他在等一个承诺，一个关于“以后”的承诺。
穆祉丞张了张嘴。他想说“能”，想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想让他眼中的光不要熄灭。但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那个倒计时，那些破碎的记忆，那个越来越近的、未知的终点，像沉重的枷锁，让他无法轻易许诺未来。
“王橹杰，”他最终只是叫了他的名字，声音很低，“我……”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王橹杰打断了。
“没关系。”少年看着他，眼睛依然亮着，却多了一层倔强的水光，“没关系，师兄。就算不能经常见面，就算……就算回去以后一切都和以前一样，也没关系。”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沙子，对穆祉丞露出一个有些用力、但依然灿烂的笑容：“至少这几天，是真的。我……我会一直记得的。记得海风，记得灯塔，记得……”他的声音轻了下去，耳尖又红了，“记得你教我画画的温度。”
说完，他转身朝着潮水走去，背对着穆祉丞，张开手臂，像是在拥抱扑面而来的海风。海风吹起他白色的T恤下摆，勾勒出少年清瘦的腰线。
穆祉丞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晨光将少年的轮廓镀上金边，那一刻，他看起来那么自由，又那么孤单。穆祉丞忽然想起老板娘说的那句话——有些话不说出来，就会变成一辈子的遗憾。
他迈开脚步，追了上去。在王橹杰惊讶地回过头时，他拉住了少年的手腕。
潮水涌上来，淹没了他们的脚踝，冰凉的海水让王橹杰微微瑟缩了一下。
“回去以后，”穆祉丞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声音在海风中格外清晰，“如果你还想来找我，如果……你还想像这几天一样。那就来找我。”
他没有说“好”，没有说“能”，但他给了王橹杰一把钥匙，一个可能性。
王橹杰的眼睛一点点睁大，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话。然后，那双眼眸里迸发出比阳光更璀璨的光彩，他用力点头，像是用尽全身力气在承诺：“我会的！我一定会来找你的，师兄！”
海浪再次涌来，比刚才更高，打湿了他们的小腿。王橹杰笑着往后退，却因为沙子湿滑差点摔倒。穆祉丞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他的腰，两人在摇晃中站稳，距离近得能数清对方睫毛。
“小心。”穆祉丞低声说，手却没有立刻松开。
王橹杰仰头看他，笑容里带着恶作剧得逞般的狡黠和纯粹的快乐。海风吹过，带来咸涩的气息和远处海鸟的鸣叫。
剩余2天。
潮线还在推进，但至少此刻，他们并肩站在潮水中，手握着一份关于未来的、模糊却真切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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