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疑

张医生的身影堵在门口，走廊的光从他背后透过来，将他的面容隐藏在阴影里。那只带着蜈蚣状疤痕的手悬在半空，像一个无声的审判。

“林晚，”他又唤了一声，语气是刻意放缓的安抚，“别怕，我是来帮你的。”

我的目光死死盯住那道疤痕。小辉临死前看到的，就是这个？一个医生的手，为什么会出现在车祸活埋的现场？巧合？还是……我的大脑，真的如张医生所说，将无关的细节扭曲、拼接，编织出了一个完整的妄想？

这个念头像一根冰锥，猝不及防地刺入我混乱的思绪。

是啊，有没有可能……这一切，真的只是我的病？

长期接触逝者遗物产生的应激障碍，让我产生了强烈的负罪感和拯救欲。于是，我将社会新闻里看到的失踪案、火灾、乃至张医生手腕上偶然瞥见的疤痕，全部吸纳进来，构建了一个“亡魂诉冤，我独自知”的悲壮故事？

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为自己这该死的、能“看见”什么的能力，找到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并赋予它崇高的意义。

否则，我就是一个纯粹的、无可救药的疯子。

这个认知带来的恐惧，比任何亡魂的凝视都更彻骨。

“我……”我的喉咙发紧，声音干涩，“我看到……墙上有字……”

张医生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去，眉头微蹙，眼神里是纯粹的困惑与担忧：“什么字？林晚，那面墙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你刚才……挣扎时留下的抓痕。”

什么都没有？

我猛地扭头。墙上那片被我抹花的区域，此刻在他眼中，只是一片狼藉的刮擦痕迹？那些暗红色的、带着腥气的……难道真的是我从自己身上抓出来的血？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走进来，轻轻关上门，动作熟练地将出诊包放在茶几上。他拿出血压计，声音温和得像在哄孩子：“来，我们先测一下血压和心率。你刚才经历了剧烈的情绪波动，我需要评估你的生理状态。”

我像个提线木偶般任由他摆布。冰凉的袖带缠上我的手臂，他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是正常的、活人的温热。

他低头记录数据时，白大褂的领口微微敞开，我能看到里面穿着普通的衬衫，脖子上挂着的，也只是最普通的听诊器。没有什么诡异的符咒，没有隐藏的摄像头。他就是一个医生，一个正在试图治疗他认为病情加重的病人的医生。

“心率过快，血压也偏高。”他写下数据，抬头看我，眼神充满了专业的审视，“林晚，告诉我，除了‘看到’墙上的字，你还感知到了什么？那些……‘存在’，还在吗？”

他问得如此自然，仿佛在询问感冒病人是否还在发烧。

我下意识地看向客厅的阴影角落。那里空无一物。小辉、溺水男孩、焚烧者……他们消失了。是在张医生进来后消失的？还是……他们从未真正存在过？

“他们……不见了。”我喃喃道。

“很好。”张医生似乎松了口气，语气带着鼓励，“这说明，当你的注意力回到现实，当你选择信任医学和理性的帮助时，那些‘感觉’就会减弱。这是积极的信号。”

他拿起药瓶，倒出两片白色的药片，又递给我一杯水：“这是加强镇定和稳定情绪的药物，能帮助你抵抗那些不真实的感知。把它吃了，你会感觉好很多。”

那白色的药片躺在他的掌心，像两枚通往“正常”世界的门票。

吃下去，或许就真的听不见那些哀嚎，感觉不到那些痛苦，看不见那些血字了。我会回到那个安静、平坦、安全的世界。

可是……小辉呢？那个溺水的小男孩呢？那个被烧死的人呢？

如果他们是真实的，那我吃下这药，就等于亲手捂上了他们呼救的嘴，亲手掐灭了最后可能昭雪的希望。

但如果他们只是我的妄想……

我的目光再次落到张医生手腕的疤痕上。那道疤，是我“妄想”的关键证据，也是我唯一能抓住的、与现实连接的疑点。

“张医生，”我没有去接药片，而是直视他的眼睛，“你的手腕……那道疤，是怎么来的？”

他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仿佛在应对一个固执孩子的无理取闹。他坦然地将手腕伸到我面前，那道疤痕清晰地暴露在灯光下。

“很多年前的一场医疗意外，抢救病人时被碎裂的玻璃划伤的。”他语气平静，带着一种经历过后的释然，“林晚，你看，这只是一道普通的疤痕。它不代表任何阴谋，也不象征任何罪恶。你的大脑，只是恰好捕捉到了这个无关的细节，并把它纳入了你的妄想叙事里。”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无懈可击。

医疗意外。普通的疤痕。

所有我坚信不疑的“证词”，在他严谨的逻辑和温和的态度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荒诞，不堪一击。

我看着他掌心的药片，又看向他坦然的眼睛。

理性在告诉我，相信他，吃下药，结束这场噩梦。

直觉却在最深处微弱地嘶鸣，不要吃，那会埋葬真相。

我到底该相信科学的诊断，还是相信自己这双……可能已经彻底坏掉的眼睛和感知？

恐怖的浪潮再次将我淹没。这一次，不是来自超自然的力量，而是源于我自身认知的彻底崩塌。

我，还敢相信我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