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窒息感、皮肉的焦糊味、泥土的沉重压力,如同退潮般缓缓从我身上剥离。我瘫在客厅地板上,大口喘着气,仿佛刚刚真的从三种死亡的叠加中挣脱出来。
房间里空荡荡的,那三个亡魂的身影已经消失。只有墙上那行 “小心,下一个是你” 的血字,在窗外透进的微光下,散发着不祥的暗红色泽。
不是他们救了我。是我自己的意识在崩溃边缘,产生的某种应激性屏蔽吗?
我挣扎着爬起身,冲到墙边,用指甲狠狠刮擦那些血字。指尖传来湿滑粘腻的触感,带着铁锈般的腥气。是真的血?还是我大脑制造的又一场逼真骗局?
“铃——!”
刺耳的手机铃声再次炸响,屏幕上“张医生”的名字如同催命符。我盯着它,心脏狂跳。他“听得见”?他“看得见”?
我颤抖着接通电话,按下录音键。
“林小姐!”张医生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往日的温和从容,带着明显的焦急和严厉,“你刚才是不是经历了非常强烈的应激反应?我听到了你的叫喊!你现在立刻、马上告诉我你的状态!”
他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背景音是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他正在赶来的路上?
“我……我没事。”我声音沙哑,努力控制着喘息。
“不可能没事!”他打断我,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林晚,听着,我不管你‘看到’或‘感觉’到了什么,那都是假的!是疾病在侵蚀你的认知!你现在很可能处于急性发作期,伴有严重的被害妄想!你必须保持清醒,等我过来!”
被害妄想……所以他把我刚才感受到的“袭击”和看到的血字,都归结为疾病的急性发作?他以为我妄想有人要害我?
“张医生,”我深吸一口气,盯着墙上正在被我抹花血字,“你手腕上……是不是有一道疤?像蜈蚣一样?”
电话那头猛地沉默下去。
连背景的引擎声都仿佛停滞了一瞬。
这死寂比任何回答都更令人毛骨悚然。
“……你怎么会知道?”他的声音压低了,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疑,甚至……带着一丝被冒犯的警惕。“林小姐,你是否……是否私下调查过我?这是违法的!而且这只会加重你的病情!”
他不知道!他完全不知道这是小辉“告诉”我的!他以为我在现实中跟踪、调查他!这在他听来,无疑是偏执型妄想的铁证!
“我没有调查你!”我急忙辩解,却感到一阵无力。在他听来,这辩解苍白得像所有精神病人的否认。
“够了!”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待在原地,不要做任何事,锁好门。我五分钟后就到。如果你拒绝配合,根据你的现状和潜在风险,我将不得不考虑启动强制医疗程序!”
电话被挂断了。
强制医疗程序……这意味着,如果我被认定具有危险性或完全丧失自知力,他有权联系警方和家属,将我强制送入精神病院进行封闭治疗。
我看着墙上被抹得一片狼藉的血痕,又看向那本记录着亡魂证言的笔记本。
在他眼里,这些不是证词,是疯子的呓语。
在我身上发生的一切超自然现象,都是急性发作的症状。
我对他疤痕的指认,是危险的被害妄想和跟踪行为。
一个完全符合逻辑、无懈可击的医学诊断,正在将我,连同我所知晓的真相,一起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冲到书桌前,想要藏起笔记本。就在这时,我眼角的余光瞥见,窗外楼下,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已经悄无声息地停在了路边。车门打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正快步走向单元门。
他来了。
带着他的诊断书,他的药,和他那套坚不可摧的科学理性。
而我能给他看什么?
一墙正在消失的血字?
一本写满“幻觉”的笔记?
还有我这张,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在他眼中正是“病态”的脸庞?
我听到电梯运行的声音,听到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我的门外。
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轻轻响起。
他居然有我家的钥匙?!是了,上次“随访”后,他说为了方便“紧急情况”下的救助,我母亲……把备用钥匙给了他。
“咔哒。”
门,被缓缓推开了。
走廊的光线勾勒出他穿着白大褂的修长身影,他右手拿着一个出诊包,手腕内侧,那道蜈蚣状的疤痕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他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来,目光锐利地扫过一片狼藉的客厅,最终落在我惊恐万状的脸上。他的眼神里,没有凶手的残忍,只有医生看到病情恶化病人时的凝重、担忧,以及……一丝不容抗拒的坚决。
“林晚,”他开口,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温和,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压力,“你看,你把家里弄成了什么样子。听话,我们需要立刻加强治疗。”
他向前迈了一步,走进了我的家门。
在他身后,客厅的阴影里,我仿佛看到三个模糊的身影再次浮现——小辉、溺水男孩、焚烧者。他们无声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同样的绝望和警示。
科学与癫狂,真相与妄想,救助与毁灭……在这一刻,在这个门口,模糊了界限。
我看着他向我伸出的、带着疤痕的手,不知道这究竟是一次救赎的援手,还是一张通往更深地狱的……门票。
恐怖,不在于鬼怪,而在于你手握真相,却无人相信,且那个最该相信你的人,正用最“正确”的方式,将你推入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