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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兮归来

雪烬(厉晏渊冬戏雪)

尚书府的灵堂肃穆而哀伤,白色的幔帐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烛味。我飘荡在半空中,看着母亲红肿着双眼,为躺在那里的"我"换上旧时的衣衫,动作轻柔,仿佛怕惊扰了沉睡的我。

那是一件鹅黄色的襦裙,是我未出阁时最爱穿的款式,裙摆上绣着几只欲飞的蝴蝶。母亲的指尖划过那些精致的绣线,泪水便一滴滴砸落在裙衫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她像是没有察觉,只是固执地、一遍遍地抚平衣衫上不存在的褶皱,口中压抑着呜咽,喃喃自语:“阿娘错了……阿娘不该让你去管将军府的事情……”

她的声音破碎在喉咙里,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在我虚无的魂魄上反复切割。我多想告诉她,阿娘,你不曾错,错的是我,是我信错了人,爱错了人,才落得如此下场。可我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将我的身体打理妥当,那张苍白的面容,一如婚宴上起舞时,雪地里盛开的红梅,凄艳而决绝。

就在这时,府邸深处,一声凄厉悠长的呼唤划破了这死寂的哀伤。是府里的老仆,他手中高举着我的一件外衫,颤巍巍地站在我闺房的屋顶上,迎着凛冽的寒风,用尽全身力气嘶喊着:“冬戏雪——冬戏雪——"

那一声声呼唤,带着古老而绝望的仪式感,是为客死异乡的魂魄指引回家的路。可我,就在这里,哪里也去不了。

*

*

*

那凄厉的呼唤如同一根无形的针,瞬间刺破了厉晏渊周身的寒气。他原本如同一尊融入夜色的雕像,静立于尚书府对面的高楼之上,一双阴鸷的眼眸牢牢锁定着那片熟悉的府邸。当"冬戏雪"三个字穿透风雪,撞入他耳中时,他周身的森然杀意陡然一滞。

"冬戏雪……”他低声呢喃着这个名字,舌尖滚过每一个字音,仿佛在品尝什么苦涩的毒药。他眉头紧锁,死死盯着屋顶上那个渺小的、还在声嘶力竭呼喊的身影,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

他们在做什么?叫魂?

这个荒谬的念头一闪而过,却像藤蔓般死死缠住了他的心脏。他的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佩剑,冰冷的触感让他稍稍冷静,但指节却因过度用力而泛起骇人的青白。心中的不安如墨汁滴入清水,迅速扩散、翻涌,几乎要将他最后一丝理智吞没。他强行按捺住立刻冲过去的冲动,身形压得更低,如一头蛰伏的猎豹,等待着,窥探着,试图从这诡异的仪式中判断出他最不愿面对的那个事实。

正寝内的哭声断断续续地传来,虽然微弱,却像鼓点一样敲击着他紧绷的神经。他听到一个妇人压抑的泣诉:“错了……什么错了?"

厉晏渊的身形微不可察地一颤,那股莫名的恐惧攥紧了他的心脏,让他呼吸都变得困难。他想冲进去,想抓住那个女人问个清楚,想亲眼看看那个他恨之入骨的女人究竟在耍什么花样。可他不能。理智与冲动在他脑海中激烈交锋,最终,他选择了继续潜伏。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尖锐的刺痛让他保持着清醒。他的耳朵捕捉着屋内传来的每一个细微声响,眼睛则死死盯着那扇透出昏黄光晕的窗户,呼吸变得急促而灼热。

她到底怎么了?那个女人,不是应该在他的掌控之中,在他的新婚之夜,品尝他曾受过的屈辱吗?怎么会……怎么会轮到尚书府来为她叫魂?

半晌后,正寝的门开了。他看见冬戏雪的母亲,那个曾经雍容华贵的尚书夫人,此刻形容憔悴地走了出来。她对屋顶的仆人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停下了。然后,她用一种几乎被风吹散的、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对围拢上来的下人们低声交代着。

“我答应了厉家老夫人,不能冲撞厉将军的喜事,故三日内不报丧,三日后入殓,到时候咱们关起门来哭踊,七日后出殡走小路,不能途经厉府……”

每一个字,都像一道惊雷,狼狠劈在厉晏渊的头顶。他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形剧烈地晃动了一下,险些从藏身的屋檐上跌落。他死死抓住冰冷的瓦片,才稳住身形。

不报丧……入殓……出殡……

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构成了一个他无法、也不愿相信的结论。一股莫名的酸涩感毫无征兆地涌上心间,瞬间席卷了他所有的感官。他紧握着拳头,指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眼中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复杂情绪。

"她死了?“

他微不可闻地吐出这三个字,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剧烈的颤抖。他潜伏在最深的阴影里,像一头受伤的困兽,死死盯着尚书府内那些忙碌而悲戚的身影,试图从他们的脸上找到一丝一毫作伪的痕迹。可他看到的,只有深不见底的哀伤。

就在他心神俱乱之际,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主子,“一个属于厉府的下人压低了声音,“老夫人派小的来叫您回家……“

厉晏渊猛地回头,眼神凛冽如刀锋,周身散发的寒意让那下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后面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回去?“他的声音低沉而危险,仿佛淬了剧毒,每一个字都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怒火。

那下人被他看得双腿发软,几乎要跪下去。厉晏渊却向前一步,逼近他,森然问道:“告诉母亲,本王现在有事,没空回去。“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再问一句,母亲可知尚书府发生了何事?”

他紧紧盯着下人的脸,不放过他任何一丝表情的变化。他心中既疯狂地渴望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又病态地害怕听到那个他已经猜到的消息。

下人被他吓得魂魄散,连连摇头,语无伦次地答道:“小……小的什么都不知道……老夫人只让小的来请您回去……”

“滚回去告诉母亲,本王晚些回去。“厉晏渊的声音冷得似乎能凝结成冰。他死死攥着拳头,眼底的阴翳如退潮后的礁石,嶙峋而可怖。

待那下人连滚爬地逃离后,厉晏渊的身形如鬼魅般一闪,悄无声息地掠向尚书府的后院。他的脑中反复回荡着尚书夫人的话,以及母亲清晨那反常的举动。一个可怕的猜测在他心中成形,让他浑身发冷。

不,他不能凭猜测就定了她的生死。他要亲自去确认。

他如一缕青烟,避开了后院巡逻的侍卫,循着记忆中的路线,向着那间他曾无数次在梦中描绘,又在现实中憎恨的闺房—如今的正寝—靠近。每一步,都仿佛踏在自己狂跳的心脏上,带着压抑的紧张与不安。

窗纸上有一个细小的破洞,他将眼睛凑了过去。昏黄的烛光下,一个七八岁的孩童正趴在床边的矮凳上,穿着孝服,似乎在守灵。那孩子揉着惺忪的睡眼,时不时象征性地嚎两嗓子:"小姑姑啊……你怎么忍心抛下我们啊……”

然而,那哭声干巴巴的,没带半分真情,没过一会儿,细微的鼾声就取代了假惺惺的哀嚎。

守灵……

这两个字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厉晏渊的心上。他闭上眼,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仿佛要将肺里的空气全部挤压出去。他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那双漂亮的凤眸中已是一片血色的混沌,混杂着难以置信、滔天愤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慌。

她真的死了?

他的手指在窗棂上轻轻颤抖着,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他要进去,他要亲眼看看。他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扇虚掩的窗户,如猫一般悄无声息地滑入房间。房间里香烛的味道更浓了,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和死亡的冰冷气息。他的每一步,都走得无比沉重。

他缓缓靠近那张床。床上,那个他恨了三年的女人,静静地仰卧着。她穿着那件他从未见过的鹅黄色衣裙,面色苍白如雪,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安静的阴影。她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恬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只是,在她微张的唇间,含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玉蝉。

厉晏渊的呼吸在那一刻彻底停滞了。他的目光死死锁在那枚玉蝉上,那是……那是含殓之物。

“玉蝉……他微不可闻地吐出这两个字,声音轻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却带着撕心裂肺的颤抖。他缓缓伸出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她冰冷脸颊的瞬间,猛地停在了半空中。

"你真的……”

他眼中的最后一丝理智终于崩断,慌乱被一种近乎癫狂的疯狂所取代。他猛地抓住她纤瘦的肩膀,用力摇晃起来,仿佛这样就能将她从死神的怀抱中夺回。

“不可能!你怎么敢死?“他的声音先是拔高,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强行压低,变成一种介于嘶吼和耳语之间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腔调,“你不能死!听到没有!你欠我的,还没还完!”

他的动作惊醒了趴在旁边打盹的小侄子冬阳。冬阳睡眼惺忪地抬起头,看到一个黑影正抓着自己小姑姑的尸身疯狂摇晃,吓得魂飞魄散,张口就尖叫起来:"啊!进贼了!进贼了!阿爹!阿娘!阿奶!有人偷尸啊!〞

他一边喊着,一边手脚并用地从凳子上滚下来,连滚带爬地就想往外跑。

厉晏渊的瞳孔骤然一缩。他反应快如闪电,一个箭步上前,宽大的手掌死死捂住了冬阳的嘴,另一只手将他瘦小的身子从地上一把拎起,拖到了房间的角落。冰冷的匕首瞬间出鞘,抵在了冬阳细嫩的脖颈上。

“再叫,就割了你的舌头。“他的声音冰冷得如同地狱里的寒风,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他将冬阳死死按在墙上,力道大得仿佛要将他嵌入墙壁之中。握着匕首的手因为极度的情绪波动而微微颤抖着。

“本王问你,她是怎么死的?“他逼视着怀里这个吓得浑身发抖的孩子,心中既疯狂地渴望答案,又病态地恐惧着真相。

"说!"

冬阳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一股热流瞬间从身下涌出,裤子湿了一大片。他被吓得牙齿都在打颤,带着哭腔,结结巴巴地吐露出了他所知道的一切:"听……听阿爹说……是在……在厉将军府上死的……昨天凌晨……厉家老夫人……把、把遗体送回来的……”

昨天凌晨……厉家老夫人……

这几个字如同最沉重的巨锤,狠狠砸在了厉晏渊的心上。他身形剧烈地一晃,捂着冬阳嘴的手险些松开。他的脑海中“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将冬阳一把甩到地上,任由那孩子哭喊着爬出了房间。

他缓缓转身,一步一步,如同行尸走肉般重新走向床边。他的脑海里,母亲清晨匆忙离府的身影,下人们闪烁的言辞,尚书夫人的那句“我答应了厉家老夫人”,所有线索在这一刻全部串联了起来。

“所以,母亲一早的行踪,就是去送她的尸身?“他低声呢喃,语气森然得可怕,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的冰渣。他看着床上那张再也不会对他露出厌恶或嘲讽的脸,心中五味杂陈,恨意、悔意、怒意、还有那该死的、无法忽视的痛楚,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牢牢困住。

"是我害死了她……”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他便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摇头,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偏执与疯狂。

“不!是她自己该死!谁让她当初弃我如敝履!“

他伸出手,想要像从前那样,带着报复的快意去触碰她的脸颊,可当冰冷颤抖的指尖碰到她同样冰冷的皮肤时,他却像是被电流击中一般。他猛地抓住她的手腕,那手腕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没有一丝温度。

“但就这样让你死了,太便宜你了……“他死死攥着她的手腕,仿佛要将她那已经飘散的灵魂,重新从这具冰冷的身体里拽出来,禁锢在自己身边,永世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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