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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阙深深,秘色惊变(上)

青花烬:双世缘(黄星和邱鼎杰)-d238

夜色,已深得透了。

值房外的青石板地面积着一层薄薄的寒霜,映着天上那弯惨淡的月牙儿,泛出些微冰冷的、磷火似的光。风是从皇城西北角的什刹海那边吹过来的,掠过重重叠叠的殿宇飞檐,穿过幽深狭长的宫巷,待到卷至这内造司一隅时,早已失却了水汽的润泽,只余下初冬特有的、那种干冷刺骨的劲儿,像一把无形的锉刀,细细地磋磨着人的肌肤与骨缝。

邱鼎就在这风里站着,深青色的官袍被吹得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有些单薄的身形。袍服的下摆更是猎猎作响,如同无数面不安的旌旗在狂乱地抖动。衣袂翻飞间,偶尔露出内里一角灰扑扑的衬里,那是寻常的土布,粗糙,却厚实,与他这身象征着小吏身份的官袍一样,透着一种与这金碧辉煌的宫城格格不入的质朴与寒酸。

他并没有立刻挪动脚步。严掌窑方才那番话,言犹在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又在他心口焐热了,再硬生生摁进去的钉子,带着一股子迟滞的、钝痛的寒意。

“……有些东西,不该你看的,便一眼也别看。有些念头,不该你动的,便一丝也别动。这宫里头,瓷器是死的,人是活的,可有时候,人死了,瓷器却还活着,带着怨,带着煞,那才是真正的祸根……”

严掌窑说这话时,那双总是半眯着的、眼尾布满细密皱纹的眼睛里,没有丝毫往常的严厉与苛责,反而是一种近乎空洞的平静。但邱鼎看得分明,在那空洞的最深处,有一丝极力压抑却终究未能藏住的、类似痛楚的东西,像夜空中倏忽划过的流星,只一闪,便陨灭了。他那双布满烧窑留下的灼痕与老茧的手,无意识地、反复地摩挲着腰间悬挂的一枚旧瓷哨,那动作轻柔得近乎珍重,又沉重得仿佛耗尽了全身的气力。

这画面,这言语,交织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邱鼎的心头,让他胸口发闷,几乎喘不过气来。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悄然探入袖管的深处,触碰到那枚贴身藏着的、温润中此刻却带着灼人温度的柳叶瓷哨。这瓷哨,是他在清理那座废弃多年的“七宝转心窑”时,于积满尘灰的炉膛暗格里偶然所得。瓷质极薄,对着光看,几乎透明,釉色是一种奇异的雨过天青,叶脉纹理勾勒得纤毫毕现,精巧得不似凡间之物。他本是爱其雅致,又觉其音色清越,才私自留下把玩。可如今,这小小的物件,却像一块刚从千度窑火中取出的火炭,烫得他指尖微微颤抖,连带着整条臂膀都泛起一阵酥麻的、带着惊悸的酸软。

风更紧了些,卷起地上一片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贴着他的靴边滚过去,发出窸窸窣窣的碎响,像是某种不怀好意的窃窃私语。他猛地打了个寒噤,终于挪动了有些僵直的腿,拖着沉重的步子,朝着内造司西南角那片最偏僻、最阴暗的庑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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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所住的这间庑房,几乎是挤在内造司高耸围墙与一座废弃库房之间的缝隙里,终年难见日光,墙壁阴冷得能沁出水来。此时已是三更将尽,万籁俱寂,唯有远处宫墙上巡夜侍卫那单调而规律的梆子声,隔着重重宫墙传来,显得格外悠远而空洞。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有些歪斜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陈旧木料、潮湿土墙和淡淡墨锭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房间狭小得仅能容身,一桌一椅一榻,已是全部家当。桌上,那盏唯一的、陶土烧制的油灯,灯油将尽,豆大的火苗在做着最后的挣扎,忽明忽暗,竭力向上窜动着,每一次明灭,都在斑驳不堪、露出底层黄泥的土墙上,投下无数扭曲变形、张牙舞爪的影子,如同蛰伏在黑暗中的精怪,正等待着时机,要将这屋内唯一的光明与生机也彻底吞噬。

邱鼎反手轻轻掩上门,将那凄冷的月光与呼啸的夜风关在外面。他没有立刻动作,而是将背脊紧紧贴在冰凉的门板上,仰起头,闭上眼,深深地、无声地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那擂鼓般的心跳。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怀中摸出一支火折子,拔开塞子,凑到唇边,运起一丝丹田气,轻轻一吹。

“噗”的一声轻响,一缕橘红色的火苗应声跃出,在黑暗中活泼地跳动起来,瞬间驱散了周遭一小片浓得化不开的墨色。他借着这光,找到桌上那半截新烛,小心翼翼地将烛芯点燃。

新的烛火比那残灯明亮了许多,一团昏黄而温暖的光晕在狭小的空间里缓缓扩散开来,勉强照亮了桌案,照亮了榻上叠得整齐的薄被,也照亮了他脸上那无法掩饰的疲惫与惊疑。然而,这光亮却丝毫驱不散他心头上那团愈发浓重的阴霾。严掌窑的话语,婉娘笔记中那未尽的绝笔,还有方才值房外那似有若无的窥探感,都如同无形的蛛网,层层叠叠地缠绕着他,越收越紧。

他走到窗边,那窗户是用粗糙的桑皮纸糊的,早已泛黄发脆,上面还有几处破洞,用旧纸勉强补贴着。他并未立刻推开窗扇,只是凑近一处不易察觉的缝隙,向外窥去。

庭院里,月光如水银泻地,将假山、回廊、枯败的花木都照得清清楚楚,投下各自分明又交织在一起的、黑白分明的影子。一切似乎都沉浸在睡梦之中,静得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耳膜下汩汩流动的声音。

但就在这极致的寂静里,他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远处连接着内造司正堂的抄手游廊下,有几道比夜色更浓的黑影,极快地一闪而过。那动作轻盈得如同鬼魅,迅捷得仿佛是因烛火摇曳而产生的错觉。可就在他们没入廊柱阴影的前一刹那,腰间似乎有某种硬物的轮廓,在清冷的月光下,极快地反射出一道金属特有的、冰冷而锐利的毫光——那是绣春刀的刀鞘,或者说,是某种制式类似的、专属于某种特殊力量的佩刀。

邱鼎的呼吸骤然屏住,浑身的肌肉在一瞬间绷紧。他像一尊石雕般凝固在窗后,连眼皮都不敢眨动一下,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除了风声,还是风声。那些黑影仿佛从未出现过,庭院依旧死寂。

他耐心地等待着,直到那根新燃的蜡烛也烧下了小小的一截烛泪,确认外面再无任何异动,才缓缓地、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地退回到桌边。但他心中的警兆却并未解除,反而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漾开了一圈又一圈不安的涟漪。

他重新坐下,却没有立刻去动那本笔记,而是先提起桌角那把粗陶所制、早已凉透的茶壶,对着壶嘴,慢慢地呷了一口冰冷的苦茶。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入胃中,激起一阵寒颤,却也让他有些纷乱的头脑稍稍清醒了一些。

然后,他才伸出双手,极其郑重地,从怀中贴身处,取出了那本以一方半旧的青布小心翼翼包裹着的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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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册子,便是那本险些给他招来杀身之祸,却也可能是揭开一切谜团关键的——烧窑笔记。

青布包裹被一层层解开,露出了笔记的本貌。封面是深蓝色的土布,因年深日久,反复摩挲,颜色已褪得发白,边缘更是磨损得起了一层细密的毛边,如同秋日原野上经霜的枯草。四个角甚至已经微微卷起,露出里面硬实的纸板。整个册子拿在手里,有一种异样的沉甸甸的感觉,仿佛承载的不仅仅是墨迹,还有二十载光阴的重量,以及一段被刻意遗忘的、血泪交织的往事。

邱鼎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轻轻抚过那粗糙的布面。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织物经纬的凹凸起伏,以及那浸润了无数个不眠之夜的、微凉而沧桑的质感。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平复内心的激动,又像是要从中汲取某种跨越时空的力量,然后,才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挑开了封面与内页的粘连之处。

“嗤——”一声极其细微的、纸张分离的脆响,在静夜中清晰可闻。

内里的纸页,已然泛黄得厉害,那种黄,不是富贵明艳的金黄,而是如同老人面容上沉淀的、带着灰败气息的暗黄。纸质也变得酥脆,稍一用力,边缘就会发出令人心痛的、细微的碎裂声。墨迹是上好的松烟墨,但岁月终究是无情的,字迹的边缘已微微晕开,像是被泪水濡湿过,又像是被时光之手温柔而又残酷地抚摸过,使得一些笔画繁复的字,已然显得有些模糊难辨。

然而,整体看去,那一行行、一列列的字迹,依然是清晰而有力的。那是一种娟秀中透着铮铮骨力的字体,起承转合间,既有女子特有的清婉细致,又有一股不容忽视的、属于匠人的执着与刚劲。可以想见,书写之人,在提笔之时,是何等的专注,何等的用心,将满腔的心血与智慧,都倾注在了这横竖撇捺之间。

邱鼎定了定神,开始一页一页,极其缓慢而又专注地翻阅起来。起初,笔记中记载的还多是些寻常的制瓷工序,选土、练泥、拉坯、利坯、画坯……虽也偶有精妙见解,但尚在可理解的范围之内。然而,越往后翻,他的心便越是往下沉,一股混杂着狂喜与恐惧的寒意,顺着他的脊椎,一点点地爬升上来。

这哪里只是一本普通的烧窑心得?这分明是一本被刻意隐藏、甚至可能招致杀身之祸的——工艺秘录!

里面记载的许多釉色配方、窑火掌控之法,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其构思之奇巧,手法之精妙,远远超出了他过往所学的范畴,甚至有些地方,隐隐违背了当下被视为金科玉律的制瓷法则。这已非技艺,近乎于“道”,或者说,是一种危险的、“妖异”的探索。

他的目光,最终死死地钉在了一页标题为“霁虹釉探究”的记载上。那一页的纸张,似乎比别处更为暗黄,边缘甚至有被火舌燎过的、焦黑的痕迹。

笔记上是这样写的,字迹在这里似乎也因激动而略显急促:

“霁虹釉配方:需取南海珊瑚粉三钱,需选色泽鲜红、质地酥脆者为佳,以玉杵细细研磨成尘,过七目细筛;云母石末五钱,必得蜀中上品,片大而莹透,方有折射流光之效;水晶粉末七钱,务求纯净无瑕,无色透明之水精为上……以上诸般,需以清明子时汲取的荷花蕊上无根露水调和,露水仅取三勺,不可多,不可少,顺时针搅动千次,逆时针再搅三百,直至釉浆浓稠如蜜,光泽内蕴……”

“……窑火掌控,尤为关键。须先文后武,文火慢煨六个时辰,此间窑温需稳定如静水,徐徐浸润胎骨,使釉浆与坯体完美交融;待得窑内气息流转,釉面微微泛起如春日薄雾般的毫光时,即刻转为武火,添上等松柴,鼓动风箱,使烈焰腾空,窑温于半个时辰内骤升……此时需目不转睛,紧盯观火孔,待釉面在炽焰中开始流转,泛起赤、橙、黄、绿、青、蓝、紫七彩流光,其色交融变幻,如长虹饮涧,如彩练当空,绚丽不可方物之际,便是火候至极盛之刻!须得以最快速度,用湿泥封死所有窑门、火口、观火孔,令窑内温度骤然凝固,釉色于此定格……此谓之‘夺色’!火候把握,全在方寸之间,早一分则色浅而寡淡,流于寻常;晚一分则色浊而混沌,失却灵性,前功尽弃……”

邱鼎的指尖,不由自主地、极其轻微地颤抖起来,轻轻点在那“七彩流光”四个字上。这与他这些时日在废弃窑址旁,偷偷试验时所观察到的现象,何其相似!不,不是相似,这笔记中的记载,远比他那点摸索要完善、详尽、系统得多!它不仅仅是指出了方向,更是给出了一条清晰可见、却又步步惊心的路径!

更让他感到震撼乃至惊骇的,是在这段主记载的后面,还有用更加细密、颜色也略浅的墨迹,添加的数行小字,显然是后续的心得补充:

“另,武火炽烈之时,窑温并非一味均匀上升。需得细心体察,当窑内传来如同风过松涛般的呜呜之声时,乃窑温将变未变之机。此刻,需略微减缓添柴频率,使火焰由直冲转为摇曳,窑温于此瞬间的凝滞与微妙回落,恰能使七彩渐变之效,更为自然流畅,色与色之间,界限朦胧,如雨后初霁,天光云影共徘徊……此中关窍,存乎一心,非言语可尽传。”

“又及,不同时节,不同天气,窑火性情亦有别。春夏湿润,釉浆含水略多,武火之时需较平日延长十息;秋冬干燥,则需提前五息转为武火。阴雨之日,气压低沉,窑火易闷,需加大风箱力度;晴朗之日,天高气爽,火焰活跃,则需稍加抑制,防其过于暴烈……”

这些精妙至微、几乎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诀窍,正是邱鼎这些时日百思不得其解、屡试屡败的难关!他捧着笔记的手,因为激动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而微微汗湿了。写下这些文字的人,对窑火、对釉色的理解,已经到了何等出神入化的地步?这样的人,又怎么会……

他的目光继续向下移动,指尖翻过一页。忽然,他感觉到在靠近书脊的夹缝处,一页纸张的触感有异,似乎比别处要略微厚实一些,有一个小小的、不易察觉的凸起。

他的心猛地一跳。

他立刻从靴筒中抽出一柄贴身携带的、长不及尺的锋利匕首。这匕首是他用来裁纸、削制窑杵的,此刻却派上了意想不到的用场。他屏住呼吸,将匕首那薄如蝉翼的尖端,小心翼翼地探入那已然有些脆弱的纸页夹层之中。动作轻柔得如同在触碰初生婴儿的肌肤,生怕一个不慎,便毁了这可能是唯一线索的隐秘。

纸页被极其缓慢、极其谨慎地挑开了一道细缝。里面,果然藏着一物!

那是一张薄得几乎透明的纸笺。质地非绢非帛,也非寻常的宣纸或竹纸,触手滑腻中带着一丝韧性,在昏黄的烛光下,竟泛着一种淡淡的、温润的珍珠光泽,一看便知绝非俗物。

邱鼎用匕首尖端,配合着指尖,极其轻柔地将那纸笺从夹层中取了出来,平铺在桌面上。烛光下,纸笺上的内容清晰地呈现出来。

上面,用极其鲜亮、历经岁月却依旧触目惊心的朱砂,精心绘制着一枚柳叶瓷哨的图样。那笔法细腻传神到了极致,不仅将瓷哨那流畅优雅的柳叶形态勾勒得栩栩如生,甚至连瓷哨表面上,那些细若游丝、缠绕盘曲的缠枝莲纹的每一个细微转折、每一处顿挫起伏,都描绘得清清楚楚,与他袖中那枚真实的瓷哨,几乎不差分毫!

在图样的旁边,同样是用朱砂,以一种极其细密、需要凝神才能看清的字体,写满了数行小字。那字迹,与笔记正文的娟秀刚劲不同,显得更加急促,更加私密,带着一种倾吐心声的决绝与哀婉:

“信物已成,望君珍守。此哨非同寻常玩物,乃取窑变精髓之特制瓷土,经七七四十九日阴干,再于子夜时分,借月华清辉入窑,以文武交替之弱火,煅烧三日三夜方得。其声清越悠扬,可传三里之遥,穿透宫墙亦不失其韵。若闻其音,袅袅不绝,便是妾身于此深宫之中,一切安好之讯号。严郎切记,宫内耳目众多,尤以司礼监张大伴之流,如影随形,切不可因牵挂而轻举妄动,徒招祸端……妾身近日,总觉心神不宁,似有阴冷目光如跗骨之蛆,时时于暗处窥视,恐生不测之变故。天威难测,人心叵测,若……若接连三日内,未闻哨声响起,便是……便是妾身已遭不测,或身陷囹圄,无力再通音讯矣……”

落款处,只有一个墨迹深重、仿佛凝聚了所有情感与力度的“婉”字。那最后一笔,带着明显的颤抖,向下拖出一个长长的、无力垂落的尾迹,墨迹在此处微微洇开,形成一个小小的、绝望的墨团。仿佛书写之人,在写下这个字时,已是心绪激荡,肝肠寸断,连笔都难以握稳了。

“严郎……”

邱鼎在心中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字,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如同一条毒蛇,倏然从脚底窜起,沿着四肢百骸,瞬间游遍了全身,最后狠狠地噬咬在他的心口之上!

严掌窑!果然是严掌窑!

方才值房中,严掌窑那异常的神情,那眼中一闪而过的、深沉如海的痛楚,那抚摸旧瓷哨时,轻柔得近乎珍重的动作,还有那瞬间的恍惚与失神……所有的画面,此刻都与这纸笺上的“严郎”、“婉娘”,以及那未尽的绝笔,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严掌窑与这位才华横溢、却命运多舛的婉娘之间,必定有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深刻而凄婉的过往。而这过往,显然与二十年前那场所谓的“妖瓷”风波,与婉娘的莫名消失,甚至与可能发生的血案,紧密地纠缠在一起!

线索似乎越来越清晰,但这清晰,带来的却不是豁然开朗,而是更加深沉、更加令人窒息的恐惧。他仿佛看到了一张无形的大网,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张开,网罗了婉娘,而如今,这张网似乎正悄无声息地,向着他自己,也向着那位看似冷酷、实则内心深藏痛苦的严掌窑,再次笼罩下来。

就在这时——

“嗒……”

一声极轻微、极轻微的响动,从窗外传来。

那声音,轻得像是冬夜的霜花凝结在瓦片上时,自然发出的细微迸裂声;又像是一只习惯了在宫闱阴影中行走的夜猫,用柔软的肉垫,极其谨慎地踏过覆霜的屋瓦。

但邱鼎浑身的汗毛,却在那一瞬间,骤然倒竖了起来!

他想也不想,几乎是出于一种在危机四伏环境中磨练出的本能,猛地探身向前,“噗”地一声,吹熄了桌案上那盏唯一提供光明的蜡烛。

屋内,顿时陷入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浓稠的黑暗之中。

他像一头敏捷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滑步移至窗边,再次将眼睛凑近那处窗纸的缝隙,屏住了呼吸,向外窥视。

月光,依旧清冷地洒满庭院。假山静默,回廊空荡,花木的影子在地上凝固不动。一切,似乎都与之前别无二致。

然而,就在他那高度集中的视线扫过远处那片连接着库房的竹林边缘时,他清晰地看到,几道比夜色更加浓重、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黑影,如同鬼魅般,以一种绝非寻常宫人或侍卫所能有的、异常迅捷而协调的步伐,悄无声息地掠过竹林的外围。他们的动作快得只留下一抹残影,但就在他们身形没入更深的黑暗前的一刹那,腰间所佩的、那种狭长而略带弧度的兵刃的轮廓,再次在月光下,反射出转瞬即逝的、金属特有的冰冷光泽!

这一次,他看得更加分明。那绝不是错觉。

是锦衣卫!而且,看其行动的方向与姿态,分明是朝着……朝着严掌窑所居住的那片庑房区域而去的!

邱鼎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箍死死攥住,然后又猛地向无底深渊沉落。冷汗,瞬间浸透了他贴身的衣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冰寒的战栗。

他维持着窥视的姿势,一动也不敢动,甚至连胸腔的起伏都极力压制着。耳朵捕捉着外面一切细微的声响,但除了他自己那如同擂鼓般、撞击着耳膜的心跳声,外面,只有死一般的寂静。那些黑影,如同融入了夜色,再也没有出现。

但他知道,他们就在外面。或许,就在附近的某个角落里,如同潜伏的猎豹,等待着猎物露出破绽的时刻。

他不知道自己就这样僵立了多久。直到东方的天际,开始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皮般的灰白色,将漆黑的夜幕稀释得淡了一些,远处宫墙上传来五更的梆子声,悠长而疲惫,他才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般,缓缓地、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滑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依旧不停地从额角滑落。

不行!不能再等了!必须尽快弄清所有的真相!否则,下一个莫名消失在这深宫高墙之内的,很可能就是他自己,甚至,还会连累严掌窑……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混乱的脑海,带来一种近乎绝望的紧迫感。

他挣扎着爬起身,重新摸到桌边,颤抖着手,再次点燃了蜡烛。跳跃的火焰重新照亮了他苍白而坚定的面容。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颤抖着手,直接翻开了那本烧窑笔记的最后一页。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所有的答案,或许就在这最终章。

最后一页的纸张,似乎比前面任何一页都要暗沉,甚至带着一种不祥的、仿佛被什么液体浸润过的、深褐色的污渍。上面的字迹,也与前面的工整清秀截然不同,变得极其凌乱、潦草,仿佛书写之人正处于极大的惊恐与仓皇之中,笔尖在纸上疯狂地划动,墨迹时浓时淡,时而拖出长长的飞白,时而因用力过猛而洇成大团的墨猪。

烛火,颤巍巍地,再次被点燃。

这一次,那橘色的火苗全然失了平日的温顺与稳定,它不安地跳跃着,瑟缩着,仿佛也感知到了主人指间传来的、那无法抑制的颤抖,以及那本深蓝色封皮的笔记所散发出的、跨越了二十载光阴的沉沉死气与不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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