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知夏是在一阵剧烈的头痛中睁开眼的。
入目是熟悉的雕花床顶,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艾草香——这是她未出阁时的闺房,是她十五岁那年生了场风寒后,母亲特意让人熏的味道。她猛地坐起身,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纤细、白皙,没有后来常年操持家务留下的薄茧,更没有被剪刀刺穿胸口时留下的疤痕。
“小姐,您醒了?”贴身丫鬟青禾端着药碗走进来,见她醒着,脸上露出欢喜的神色,“大夫说您这风寒得好好养着,可不能再着凉了。”
蒲知夏抓着青禾的手,声音因为激动有些发颤:“青禾,今年是哪一年?我娘……我娘身子怎么样?”
“小姐您睡糊涂啦?”青禾笑着把药碗递过来,“今年是永安七年啊,夫人身子好着呢,昨天还来看过您好几回呢。对了,夫人刚才还派人来说,过几日要去庙里上香,求菩萨保佑您早日康复,还说……求菩萨赐个健康的少爷或小姐,给您做伴呢。”
永安七年,求菩萨赐子……
蒲知夏手里的药碗“哐当”一声落在被褥上,褐色的药汁浸湿了锦缎,她却浑然不觉。
永安七年,正是母亲彭瑶怀上蒲清晏的前一年。
上一世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她记得自己是如何把这个妹妹捧在手心,怕摔了怕碰了;记得妹妹坠马伤头后,她是如何衣不解带地照顾,哪怕被她恶语相向也从不计较;记得最后那个暴雨夜,妹妹手里的剪刀刺穿她胸口时,眼里那毫不掩饰的疯狂与冷漠;更记得自己变成魂魄后,看着妹妹在母亲面前装可怜、说尽谎话,看着她独占了本该属于两人的一切,却连半分愧疚都没有。
她对蒲清晏掏心掏肺,把能给的都给了,可最后换来的,却是被当成出气筒,被亲手杀死的结局。
“小姐!您怎么了?”青禾见她脸色惨白,忙伸手想扶她。
蒲知夏却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瞬间清醒。她抬起头,眼底的脆弱与迷茫早已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不行,这一世,绝不能让蒲清晏出生。
她清楚地知道,蒲清晏的性子并非全是坠马所致,从幼时起,妹妹就带着一股天生的偏执与自私,只是那时她被亲情蒙蔽了双眼,只当是小孩子脾气。上一世的悲剧,从蒲清晏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就早已埋下了伏笔。
若是没有蒲清晏,母亲的疼爱不会被分走,父亲的关注不会被转移,她不会活得那样小心翼翼,更不会落得那样凄惨的下场。
“青禾,”蒲知夏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把药倒了吧,我已经没事了。你去告诉母亲,说我身子好多了,想明日跟她一起去庙里上香。”
她必须亲自去,必须阻止母亲求子。哪怕会被母亲误解,哪怕会被旁人说心思歹毒,她也不能再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青禾虽有些疑惑,却还是听话地收拾了药碗,转身去传话。
房间里只剩下蒲知夏一人,她走到窗边,看着庭院里初开的海棠花,眼神一点点冷硬下来。
上一世,她欠蒲清晏的,早已用命还了。这一世,她只想好好活着,守护好自己该守护的,至于那个会给她带来灭顶之灾的妹妹——
她绝不会让她有机会来到这个世上。
夜色渐深,蒲知夏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她一遍遍地回忆着上一世的细节,回忆着母亲求子的流程,回忆着庙里那个据说极灵验的送子观音像。她知道,想要阻止母亲,不能硬来,只能智取。
第二天一早,蒲知夏便跟着彭瑶去了城郊的静心寺。寺庙里香火鼎盛,来来往往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彭瑶径直走向送子观音殿,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香火,就要上前跪拜。
“娘,等等。”蒲知夏突然拉住了她的手。
彭瑶回头看她,眼中带着疑惑:“知夏,怎么了?”
蒲知夏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诚恳又担忧:“娘,女儿昨天听大夫说,您近来身子虽好,却不宜太过劳心。而且……女儿觉得,咱们现在这样就很好,女儿会好好孝敬您和爹爹,何必再求其他呢?”
彭瑶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傻孩子,娘怎么会劳心?多一个孩子,家里也热闹些,以后你出嫁了,也有人能陪在娘身边啊。”
“可若是……”蒲知夏咬了咬唇,像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可若是这个孩子生来就带着戾气,会伤害身边的人,会让家里不得安宁,娘还要求吗?”
这话一出,彭瑶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知夏!胡说什么呢?菩萨赐下的孩子,怎么会带着戾气?你这孩子,是不是还没好利索,净说胡话!”
蒲知夏知道母亲会生气,却没有退缩。她看着彭瑶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娘,女儿不是胡话。女儿只是怕,怕这个孩子会毁了咱们家,会……伤害到您和爹爹。娘,女儿只要有您和爹爹就够了,真的不需要其他弟弟妹妹。”
她一边说,一边悄悄观察着彭瑶的神色。她知道母亲向来信佛,也向来疼爱她,只要她表现得足够担忧,足够真诚,或许就能让母亲动摇。
果然,彭瑶看着她认真的模样,脸色渐渐缓和下来。她沉默了片刻,伸手摸了摸蒲知夏的头:“知夏,娘知道你是为了家里好。可你也别想太多,菩萨会保佑咱们的。”
虽然没有直接答应,但彭瑶也没有再上前跪拜,只是拿着香火,站在原地,神色有些犹豫。
蒲知夏知道,这只是第一步。阻止母亲求子只是暂时的,她必须想办法,从根本上阻止蒲清晏的出生。
接下来的日子里,蒲知夏开始不动声色地改变着家里的一切。她会在母亲喝的汤里悄悄加一些温和的调理药材,既能让母亲身子舒服,又能潜移默化地影响她的体质;她会故意在父亲面前提起“独女更贴心”的话,让父亲渐渐觉得,有她一个女儿就足够了;她还会时常陪着母亲,跟她讲自己的心事,讲未来的打算,让母亲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日子一天天过去,彭瑶果然没有再提求子的事,甚至偶尔还会跟蒲知夏说:“有你这么个懂事的女儿,娘也知足了。”
蒲知夏的心一点点放了下来,她知道,自己正在一点点改变命运。
直到半年后,彭瑶突然病倒了,请来的大夫诊脉后,笑着对彭瑶和蒲父说:“恭喜夫人,恭喜老爷,夫人这是有喜了。”
蒲知夏站在一旁,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怎么会……她明明已经做了那么多,为什么蒲清晏还是来了?
她看着彭瑶脸上洋溢着的幸福笑容,看着父亲激动得不知所措的样子,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难道上一世的悲剧,真的无法逆转吗?
不,不能放弃。
蒲知夏猛地回过神,眼底重新燃起决绝的光芒。
就算蒲清晏还是会出生,这一世,她也绝不会再像上一世那样软弱。她会保护好自己,保护好爹娘,至于蒲清晏——
她绝不会再给她伤害自己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