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清晏第一次对蒲知夏挥起花瓶时,指尖还沾着昨夜姐姐为她煮的莲子羹的甜香。
瓷瓶撞在蒲知夏肩头,碎瓷溅在她月白的襦裙上,像落了场冷硬的雪。蒲知夏没躲,只是垂着眼看她,睫毛颤得厉害,声音轻得像缕烟:“清晏,你今天的药还没喝。”
“少假惺惺!”蒲清晏的声音发颤,却故意扯得又尖又利,“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跟爹娘说我疯病难好,是想把我锁在这院子里一辈子!”她踩着碎瓷上前,指甲几乎要嵌进蒲知夏的胳膊,“你就是见不得我好,见不得别人夸我比你伶俐,比你讨喜!”
蒲知夏的胳膊被掐出红痕,她却伸手想去碰蒲清晏额前的碎发——那里还留着昨天清晏自己撞墙时磕出的淤青。可手刚抬到半空,就被蒲清晏狠狠挥开:“别碰我!你这种伪善的人,脏!”
这样的争吵,早已是家常便饭。自从三年前蒲清晏坠马伤了头,醒来后性子就变得像淬了毒的刺,见谁都扎,尤其见不得蒲知夏温和的模样。她总说蒲知夏在装,在博所有人的心疼,却忘了小时候自己被野狗追,是蒲知夏抱着她挡在前面;忘了她畏寒,每个冬天蒲知夏都会把她的手揣进自己怀里暖着;忘了她最爱吃的桂花糕,只有蒲知夏会记得在糕里少放些糖,怕她坏了牙。
这天夜里,暴雨砸得窗棂砰砰响。蒲清晏又发起了疯,她翻出蒲知夏藏在箱底的旧帕子——那是蒲知夏准备送给未来夫君的,上面绣着并蒂莲。她冲到蒲知夏的房里,把帕子摔在地上,用脚狠狠碾着:“你还想嫁人?你把我锁在这里,自己倒想风风光光地走?我告诉你,蒲知夏,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蒲知夏正坐在灯前缝补清晏白天扯破的衣裳,见她这样,眼眶红了红,起身想去捡那帕子:“清晏,那是……”
“那是什么?你的念想?”蒲清晏突然笑了,笑得眼睛里全是冷光,她随手抄起桌角的剪刀——那是蒲知夏刚用来剪线头的,锋刃还闪着光。“你不是疼我吗?你不是愿意为我做任何事吗?那你现在就死啊,你死了,就没人再管我了,我就能出去了!”
蒲知夏愣住了,她看着清晏手里的剪刀,又看着清晏眼底陌生的疯狂,声音轻得像要碎了:“清晏,你……你把剪刀放下,我们好好说,好不好?”
“好好说?”蒲清晏猛地逼近,剪刀尖抵在了蒲知夏的胸口,“没什么好说的!你死了,一切就都好了!”
蒲知夏看着她,突然不说话了。她的眼神很软,像含着一汪水,里面有疼,有无奈,还有一丝说不清的纵容。她甚至轻轻往前靠了靠,让剪刀尖更贴近自己的肌肤,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清晏,要是我的死能让你好起来……那也值了。”
这句话像根刺,突然扎进了蒲清晏的心里。可疯狂早已攥住了她的理智,她只觉得蒲知夏又在装可怜,又在博她的愧疚。她闭紧眼睛,狠狠往前一送——
剪刀没入皮肉的声音很轻,却像惊雷一样炸在蒲清晏耳边。她睁开眼,看见蒲知夏的胸口渗出鲜血,染红了浅色的衣裳,像雪地里开出的红梅。蒲知夏看着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咳出一口血,缓缓倒了下去。
“姐……姐?”蒲清晏手里的剪刀“哐当”掉在地上,她蹲下身,颤抖着去碰蒲知夏的脸,却只摸到一片冰凉。血沾在她的手上,黏腻得让她恶心,让她恐慌。她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抱着蒲知夏的身体,哭得撕心裂肺:“姐,我不是故意的……我错了,你醒过来好不好?你骂我,打我,都行……你别死啊,姐……”
可蒲知夏再也不会回应她了。
直到后半夜,雨停了,月光透过窗缝照进来,落在蒲知夏的身体上。蒲清晏还抱着她,哭声早已嘶哑。这时,她忽然看见一道淡淡的光影从蒲知夏的身体里飘了起来,渐渐凝聚成蒲知夏的模样——还是穿着那件染血的衣裳,脸色苍白得像纸,却依旧带着温和的眼神。
那是蒲知夏的魂魄。
她飘到蒲清晏面前,没有责备,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伸出透明的手,像以前那样,拂过蒲清晏的头顶。她的指尖没有温度,却让蒲清晏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止不住的泪水。
“清晏,”蒲知夏的声音很轻,像风拂过树叶,“以后……没人再给你暖手,没人再给你做桂花糕了,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蒲清晏想抓住她的手,却只抓了个空。她看着蒲知夏的魂魄渐渐变得透明,一点点往窗外飘去,急得爬起来去追,却连她的衣角都碰不到。
“姐!你别走!”她趴在窗边,看着那道光影消失在晨雾里,“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回来好不好?我再也不跟你吵架了,再也不骂你了……”
可回应她的,只有清晨的鸟鸣,和满室散不去的血腥气。
从那天起,蒲清晏再也没发过疯。她把蒲知夏的帕子捡起来,小心地洗干净,叠好放在怀里;她学着蒲知夏的样子,煮莲子羹,做桂花糕,只是再也没人会笑着说“清晏,慢点儿吃”;她常常坐在蒲知夏的房里,对着空无一人的座位说话,说她今天又学了什么,说她很想她。
只是每次说到最后,她都会抱着蒲知夏的旧衣裳,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她知道,那个永远疼她、让她的姐姐,再也不会回来了。而她亲手犯下的错,会像一根毒刺,扎在她的心里,疼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