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无涯靠在醉梦楼密室的墙边,左手还按在刀柄上。刀身温热,像是有东西在顺着金属往他掌心爬。他知道那不是错觉,是追踪碎片在回应远处的信号。
他没再等。
把符纸封好的算盘碎片塞进储物袋最底层,又用三重禁制压住气息。雪团留下的瓦片错位还在原处,门外没有脚步声逼近。敌人还没到。
他起身,推开后窗,翻身跃出。夜风刮过耳侧,肋骨处的伤口裂得更深,血顺着布料往下淌。他不管。
沿着屋檐走了一段,拐进小巷,绕过三处巡夜死士的路线,直奔云家库房后墙。他对这条路太熟。小时候母亲带他来过一次,那时她还是庶务管事,手里拿着一枚旧令,能打开所有账册柜门。
现在那枚令早就被云天雄收走,但库房的结构没变。
他贴着墙根蹲下,从陶罐里挖出最后一点蚀神露混合粉末。这是他三天前调配的毒剂,专门用来对付血纹咒。涂在封皮上不会发出声响,也不会触发警报。
他摸到账本柜的铜锁,手指一抖,将粉末抹在接缝处。腐蚀的声音极轻,像水滴落在干土上。几息之后,锁芯软化,他轻轻一拧,柜门开了。
第一层是普通收支记录,第二层藏着灵石进出明细,第三层才是真正的黑账。
他抽出最里面那本,封皮发黑,边缘有暗红纹路——那是血纹咒的标记。他屏住呼吸,再次涂抹蚀神露。这一次更慢,必须确保每一寸封印都被彻底溶解。
终于,封印退散。
他翻开第一页。
字迹看似杂乱,全是符号和代号。正常人看不出内容,但他不需要猜。左眼突然刺痛,玄纹浮现,轮回之瞳自动激活。
前世记忆涌上来。
万年前他在玄门稽核九域贡赋,每日处理的就是这类密文。天枢密文以星象为基,用节气替换笔画,再以灵力流转方向判断读序。这种文字只有当年掌权者才能解读。
而现在,他看懂了。
“癸未年三月,抽离弟子修为七人,伪报坠崖,申领抚恤灵石三千。”
他继续翻。
“甲申年五月,炼化旁支血脉三人,伪装走火入魔,获灵石两千五百,转付幽九。”
“乙酉年冬,噬心丹采购量十二枚,每月初七交付,由城西荒宅取货。”
每一条都对应一笔“意外死亡”。死者名单后面标注着提取修为的时间、地点、方式。而所有灵石去向,最终都指向同一个代号——“幽九”。
那是九幽宗在沧澜城的地下据点。
他还看到一笔记录:“若云无涯查账,立即焚毁副本,启用备用计划。”
这句话写在夹页里,墨色比其他部分新。
他冷笑。云天雄果然知道有人会来查。
继续往后翻,发现账本末尾贴着一张薄纸,上面列出近期交易清单。其中一项引起他的注意:
“七月十五,交出云氏地脉图残片,换取解控药一剂,可暂缓噬心丹反噬。”
日期就是明天。
也就是说,云天雄明天要去见人,把家族机密交给邪宗,换药续命。
他记下这个时间,准备撕下这页带走。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很轻,但节奏稳定,是熟悉这里的人才会有的步伐。他立刻合上账本,将最后一页边缘悄悄撕下,藏进袖中。动作干净利落,没发出一点声音。
然后他退后一步,踩上墙边木架,借力跃上横梁。黑斗篷展开,整个人贴在屋顶角落,一动不动。
门被推开。
云天雄走进来。
他穿着常服,手里提着一盏小灯。灯光昏黄,照在他脸上,显得脸色比平时更青。他径直走向柜子,打开第三层,取出那本黑账。
云无涯在梁上看着。
云天雄的手指快速翻页,速度极快,显然对内容极为熟悉。他翻到最后,停了一下,眉头微皱。
那一瞬间,云无涯知道他发现了。
但云天雄没有惊叫,也没有立刻离开。他把账本放回原处,关好柜门,又检查了锁具是否完好。做完这些,他才转身往外走。
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停下。
“那个废物应该查不到这里……”他说,声音很低,像是自言自语。
可语气里有一丝迟疑。
说完这句话,他走出库房,顺手拉上门。
脚步声渐渐远去。
云无涯仍伏在梁上,没动。
他知道云天雄刚才那句话不是说给守夜人听的。是在试探,在确认有没有人躲在暗处。
而那一丝紧张,暴露了他的心虚。
他等了整整一刻钟,直到外面再无动静,才缓缓从梁上落下。
落地时脚尖先着地,没发出一点声音。他走到柜前,重新打开账本,确认封印已经复原,外表看不出任何被动过的痕迹。
这才转身走向后墙出口。
袖中的纸片边缘割着他手腕,但他不在乎。
他已经拿到了最关键的东西。
账本里的记录证明云天雄长期抽取弟子修为,再伪造死亡骗取灵石。这些灵石一部分用于购买噬心丹,另一部分流向“幽九”,形成稳定的资金链。而明天七月十五,他还要交出地脉图残片,换取解控药。
这意味着邪宗在云家内部有一个接头人,而且就在城西一带活动。
他必须盯住这个人。
离开库房前,他启动千机匣的一个微型机关,在地面洒下一丁点迷踪粉。这种粉末无色无味,能干扰灵识扫描,持续时间不超过两个时辰。足够他撤离并重新布置追踪路线。
他从后墙翻出,沿着预定路径返回药园方向。途中经过一处废弃磨坊,停下脚步。
那里是他之前捡到死士联络信的地方。
他从袖中取出那张撕下的纸片,展开看了一眼。
“七月十五,戌时三刻,城西破庙交接。”
时间、地点、事件全部吻合。
他把纸片折好,放进储物袋单独隔层。
现在他有两个选择:一是直接上报长老会,二是自己跟踪接头人,抓现行。
前者风险太大。云天雄既然敢留下记录,说明背后还有靠山。贸然揭发只会打草惊蛇。
后者更危险,但也更能掌握主动权。
他决定跟。
但不能用原来的方式。
云天雄今晚亲自来查验账本,说明他已经警觉。接下来一定会加强防备,甚至可能设局引诱查账者现身。
所以他必须换个身份,换个路线,不能让任何人察觉他的意图。
他绕到药园角落,从陶罐里取出一小撮灰色粉末,混水调成糊状,涂在脸上。这是他改良过的易容药,能改变皮肤纹理和肤色,持续六个时辰。
又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套灰袍,换下原本的粗布短打。这套衣服是他早年从一名外门执事那里得来的,样式普通,不会引人注意。
做完这些,他站在井边看了看倒影。
镜子里的人陌生而平静。
他满意地点点头。
抬头看向夜空。
月亮偏西,已过四更。
距离七月十五的交接时间还有不到六个时辰。
他握紧腰间的千机匣,迈步走出药园。
街道空无一人。
他沿着墙根前行,脚步很轻。
前方路口有巡夜死士走过,他立刻贴墙静立,等对方过去后再走。
就这样一路穿行,来到城西边缘。
那里有一座废弃破庙,屋顶塌了半边,门板歪斜。庙前立着一块残碑,字迹模糊。
他绕到庙后,找到一处隐蔽角落蹲下。
从储物袋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铜镜,这是他从楚河那里换来的小玩意,能反射远处光影。
他调整角度,对准破庙正门。
然后开始等。
风从庙顶吹过,带起一阵尘土。
他一动不动。
左手按在左眼上,玄纹已经隐去。
但那种熟悉的刺痛感还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眼皮底下慢慢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