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无涯站在试炼场外围的树林边，左手还沾着死士脖颈上的血。他没有擦，任由那层温热慢慢变凉。左眼中的金色符阵已经沉静下来，像一块封印在瞳孔深处的烙印。他知道刚才那一段记忆不是终点，而是起点。他杀了人，也看清了自己是谁。
风从试炼场方向吹来，带着焦土和碎石的气息。他的手指微微一动，千机匣在腰间震了一下。这震动很轻，但熟悉。是银铃的频率。
他抬眼望去。
一个人影正从废墟中走来。
火红纱裙被夜风吹得贴在身上，脚步踩过碎裂的阵盘和干涸的血迹。她走得不快，却每一步都落在地脉节点上。她的眉心点着朱砂花钿，此刻正渗出细小的血珠。她没擦，像是早就知道会这样。
是秦媚骨。
她走到他面前五步远停下。两人之间隔着一具死士的尸体，掌心朝上，倒写的“七”字在月光下泛着暗红。
她看着他的左眼。
他也看着她。
没有说话。
然后她抬起手，指尖直指他左眼上的玄纹。
云无涯本能想退，身体却没动。他知道自己该防，可这个人不是敌人。她身上的气息太熟，是从无数前世里穿过来的。他曾在血色祭坛外见过这双手，在九十九世的记忆碎片里，这双手一次次推开要杀他的刀。
她的指尖碰到了他的眼皮。
没有温度，也没有痛感。只有一股力量顺着接触点冲进识海。
轮回之瞳瞬间激活。
但这一次不一样。画面不再是他的死亡前七日，也不是补天仪式的残影。眼前的景象变了。
第一幕：一座雪山之巅。他穿着白袍，跪在地上，背上插着三把剑。一个女子手持长枪，挡在他身前。她回头看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他说不出话，但认出了那张脸——是秦媚骨。她为他杀了七个追兵，最后被人斩断头颅。
第二幕：一片荒原。他变成了一具傀儡，双眼空洞，手中握刀。她站在敌阵中央，披着染血的斗篷。她抬手撕开胸口，掏出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扔进阵眼。大地裂开，他的眼睛恢复神采。他抱住她时，她已经只剩骨架。
第三幕：一座城楼燃起大火。他抱着她从高处跳下，摔断了腿。她咳着血笑，说：“这次换我护你。”他摇头，把她藏进地窖。第二天他回来，发现她被人钉在门板上，手里还攥着他留下的半块玉佩。
画面不断闪现。
有时她是师姐，他是弟子；有时他是皇帝，她是刺客；有时他疯了要杀她，她宁愿自断经脉也不还手。
每一次，他们相遇的方式不同，身份不同，结局却一样——她死在他前面。
直到最后一幕。
他站在悬崖边，身后是崩塌的天空。她抓住他的手，指甲断裂，鲜血淋漓。她喊了一句什么，声音被风吞没。他用力拉她，可她的身体开始化成光点。她笑着松手，坠入深渊。
那一瞬，他第一次哭出声。
记忆戛然而止。
云无涯猛地后退一步，呼吸急促。他的左眼剧烈刺痛，金色符阵疯狂旋转。他抬手捂住眼睛，指缝间渗出血丝。
秦媚骨站在原地没动。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嘴角有血流下。脚踝上的银铃突然发出一声蜂鸣，紧接着，铃铛寸寸碎裂，金属碎片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晃了一下，往前倒去。
云无涯伸手接住了她。
她的身体很轻，像一片烧过的纸。她的头靠在他肩上，呼吸微弱。他能感觉到她的血正一点点浸透他的衣领。
“原来我们轮回了九十九世。”她低声说，声音几乎听不见。
他没回答。
她抬起手，抓住他的手腕，力气小得不像活人，却抓得很紧。
“这次，换我护你。”
说完这句话，她闭上了眼。
云无涯站着没动。
怀里的女人昏过去了，脚踝上的银铃彻底碎裂，只剩下几根断链挂在裙摆上。千机匣还在震，震得越来越厉害。他低头看她，发现她眉心的朱砂花钿正在褪色，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颜色。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在醉梦楼的台上跳舞。裙摆翻飞，银铃不响。当时他觉得奇怪，现在明白了。她早就封住了声音，因为她知道有一天会来找他，而那天不能有任何人听见她的脚步。
他抱着她往试炼场中心走。
地面还有阵法残留的光痕，有些地方微微发亮。他踩过那些光点，每一步都让左眼的符阵更稳一分。他知道现在不能离开这里。云天雄的人死了，很快就会有人来查。他必须等。
他把她放在一块完整的石板上，让她靠着断柱坐下。她的头歪向一边，唇色发青。他从储物袋里取出一个小瓶，倒出一粒黑色药丸，掰开她牙齿塞进去。
药丸刚咽下，她突然抽搐了一下。
手指蜷缩，指甲掐进掌心。血滴下来，落在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嗒”声。
云无涯盯着那滴血。
它没有立刻干涸，反而在石板上缓缓移动，像有生命一样，朝着某个方向爬行。他顺着看去，那里埋着半截阵旗，旗杆上刻着一个符号——和玉简上的“双生执命者”契约纹路一致。
他明白了。
她的血能激活阵法。
不只是预言，不只是窥天机。她是钥匙的一部分。从一开始就是。
他抬头看向试炼场入口。
远处传来脚步声，不止一人。是巡逻的守卫。他们还没发现尸体，但快了。
他蹲下身，把秦媚骨的手放进自己掌心。她的手冰凉，脉搏微弱。千机匣还在震，震得他腰间的布料都起了褶皱。
他没松手。
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们会说他杀了人，说他勾结外敌，说他亵渎祖地。他会站在所有人面前，怀里抱着一个昏迷的女人，手里握着一枚碎裂的银铃。
但他不会再躲。
他看过九十九世的记忆。每一世，她都先他一步死去。这一世，他不会再让她一个人走。
脚步声越来越近。
他低头看她。
她睫毛颤了一下，像要醒来。
就在这时，她脚腕上最后一根银铃断链突然弹起，打在他手背上，留下一道细小的红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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