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在茶几上震动起来时，我正趴在地毯上改设计稿。屏幕上跳动的"妈"字让我差点把触控笔戳进显示器——这个时间点洛杉矶应该是凌晨三点，老太太从来没有在北京时间晚上九点半联系过我。
"喂？您老这是倒时差还是中彩票了？"我趿拉着拖鞋滑到沙发边，故意用轻松的语气接起。摄像头刚对准脸，就看见对面背景里的落地窗外是沉沉夜色，我妈穿着她那件印着"中国好妈妈"的旧T恤，头发随意挽在脑后，手里还捏着半杯红酒。
"小言你正经点。"她皱眉的样子和我高三那年发现我偷偷打游戏时一模一样，"上周跟你王阿姨视频，她说漏嘴了——你跟夏雨分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王阿姨是我妈在温哥华认识的牌友，也是夏雨妈妈的大学同学。这信息传递效率，比我们公司的项目审批流程快多了。我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就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夏清心抱着洗好的草莓从厨房走出来，身上还系着我那件印着"保持饥饿保持愚蠢"的旧围裙。
"嗯，分了。"我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同时用眼神示意她赶紧躲回房间。但这丫头显然没接收到信号，反而好奇地凑近屏幕，手里还举着颗草莓冲镜头晃了晃："楚言哥，这位是..."
"谁啊？！"我妈突然拔高的音量差点震破我的耳膜，屏幕里她整个人都往前凑了凑，老花镜滑到鼻尖上，"小言你给我说清楚！你是不是又乱带陌生女孩回家？我跟你说过多少次..."
"不是您想的那样！"我手忙脚乱地把手机转向夏清心，"这是夏雨的妹妹，夏清心。"
夏清心显然被这阵仗吓着了，手里的草莓"啪嗒"掉在地板上。她慌忙摘下围裙叠在臂弯，对着镜头鞠了个标准的九十度躬："阿姨您好！我是夏清心，给您添麻烦了！"那模样活像做错事的小学生，眼镜都滑到了鼻尖上。
我妈在那头沉默了足足五秒钟，背景里传来玻璃杯放在桌面的清脆声响。然后她突然笑了，那笑声透过听筒传过来，带着点我熟悉的狡黠："哦——夏雨的妹妹啊。长这么高了？上次见你还是小学毕业..."
我和夏清心同时愣住。这剧情转折比我上周做的甲方梦还要离谱。
"阿姨您还记得我？"夏清心的眼睛倏地亮起来，蹲在我旁边把脸凑近屏幕，马尾辫扫过我的手背，带来一阵洗发水的清香。
"怎么不记得？"我妈开始滔滔不绝，"那时候你跟在夏雨屁股后面，小不点一个，非要给我画肖像，结果把我画成了招财猫..."
看着她们俩隔着太平洋聊得热火朝天，我突然有种时空错位的感觉。窗外的霓虹灯透过纱帘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夏清心时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肩膀偶尔碰到我的胳膊。这个场景熟悉又陌生——以前夏雨也喜欢这样挤在我身边跟我妈视频，只不过那时我们总是抢着说话，最后被我妈一起训斥"没大没小"。
"对了清心，"我妈突然话锋一转，"你爸妈最近回不回国？上次你妈还说想让你去温哥华过暑假..."
夏清心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她下意识地抠着围裙上的线头："他们...还在忙工作。"我注意到她的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边缘却有些泛红。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我赶紧抓起桌上的草莓塞到她手里："吃你的水果，偷听大人说话是要交学费的。"
"阿姨，其实是这样的..."夏清心把草莓放回盘子里，认真地看着镜头，"我姐出国前把我托付给楚言哥照顾，我现在住在他家。给您添麻烦了，对不起。"
我妈这次沉默得更久。屏幕里她转动着无名指上的戒指——那是我爸当年求婚时买的，离婚后她一直戴着。过了好一会儿，她轻轻叹了口气："傻孩子，说什么麻烦。小言要是欺负你，你随时告诉阿姨。"
然后她突然转向我，表情严肃得像要宣布重大新闻："对了小言，跟你说正事。王阿姨认识个姑娘，温哥华大学学设计的，下个月回国探亲，你们见一面？"
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妈！您这是..."
"您是说黎萱姐姐吗？"夏清心突然插话，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屏幕，"我认识她！去年她来我们学校做讲座，特别厉害！"
"你看你看，"我妈立刻来了精神，"人家清心都知道！就这么定了啊，下周六下午两点，在环球中心那家粤菜馆..."
我还想反驳，夏清心却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我一脚。她冲我挤挤眼睛，然后对着镜头甜甜地说："阿姨放心，我一定监督楚言哥准时到！"
挂了视频，我瘫在沙发上长长地舒了口气。夏清心把掉在地上的草莓扔进垃圾桶，然后抱着膝盖坐在我对面的地毯上，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楚言哥，你刚才脸都白了。"
"还笑！"我伸手弹她额头，却被她灵活躲开，"你还帮着外人！"
"什么外人呀，"她托着腮帮子歪头看我，客厅的灯光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黎萱姐姐真的很优秀的。而且..."她突然凑近，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觉得阿姨是怕你一个人太孤单了。"
我愣住了。窗外的车流声像潮水般涌进来，远处写字楼的LED屏变换着广告画面。这个认识才三个月的女孩，穿着我旧T恤的女孩，刚刚在我妈面前替我解围的女孩，此刻正用清澈的眼睛看着我，仿佛能看穿我所有故作坚强的伪装。
"喂，"我故意板起脸，"小学生不许操心大人的事。明天还要上学呢，快去睡觉。"
"知道啦楚言管家公！"她吐了吐舌头，起身收拾茶几上的草莓盘，"对了，明天早上想吃什么？我新学了做葱油饼。"
"少油少盐。"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客房门口，突然想起刚才视频时她认真解释"不是外人"的样子，心里某个角落像是被温水浸泡过，又酸又软。
关了客厅的灯，我摸着黑回到沙发边捡设计稿。月光从窗外斜斜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斑。我想起夏清心刚才蹲在地上的样子，想起她替我答应相亲时狡黠的眼神，想起她轻轻踢我脚踝的力度。
这个房子自从夏雨搬走后，第一次有了除我之外的生活气息。冰箱里永远有新鲜的牛奶，玄关柜上摆着她的小兔子钥匙扣，连我那件穿了五年的旧围裙，都因为她的使用而有了新的褶皱。
手机在黑暗中又震动了一下，是我妈发来的微信："那女孩不错，比夏雨懂事。"
我盯着屏幕笑了笑，没回复。窗外的城市依旧灯火通明，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很快又被车流声吞没。我想起夏清心刚才掉在地上的那颗草莓，红得像一颗小小的心脏。
也许，这个夏天并不会像我想象的那样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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