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馆的灯光熄灭时，北京的夜色已经浸满了凉意。王楚钦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走出大门，训练服后背的汗渍被夜风一吹，泛起阵阵冷意。备战的日子里，每天都是重复的挥拍、跑位、战术复盘，可再累，他睡前都会点开微信，看着那个置顶对话框——备注是“珠珠”，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一周前，是他发的“珠珠，热搜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样，等我跟你解释”，后面是始终未回复的灰色状态。
一周前的热搜像根刚扎进肉里的刺，还带着新鲜的痛感。他第一时间就想登录社交账号发声明，可乒协的紧急通知同步发来：“严禁个人发声，官方回应已在拟定。”
官方那句“恶意摆拍，信息不实”的回应在事发两小时后发布，可他知道，远在伦敦求学的覃楹看到那些刺眼文案时，绝不会只看这一句简单澄清。他一条接一条给她发微信，从活动流程讲到工作人员姓名，每条消息都带着急切的语气。可那些文字像投进深海的石子，连一点涟漪都没激起，她既没拉黑也没删除，却始终保持着沉默。
电梯上升的数字跳动得格外缓慢，王楚钦揉着酸胀的肩膀，脑子里还在回放刚才马龙指出的正手漏洞。直到家门口，掏钥匙的指尖突然顿住——玄关的地垫上，静静躺着一双米白色马丁靴，鞋跟处那个不明显的小划痕，是之前在上海迪士尼被童车蹭到的，他记得清清楚楚。这双鞋是他送她去伦敦留学时买的，她拖着行李箱进机场安检时，还着它冲他笑。
心脏猛地撞在胸腔上，钥匙“当啷”掉在地毯上。她从伦敦回来了？怎么这么突然？距离她原定的时间还有半个月呢，难道是看到热搜放心不下，特意从伦敦飞回来的？可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不回他消息，连个电话都不打？无数个念头在他脑海里翻涌，杂乱得让他心慌。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捡起钥匙，指纹解锁的手都在发颤。门“咔嗒”弹开的瞬间，暖黄的灯光裹着熟悉的栀子花香扑面而来，先传入耳中的是覃楹温和的说话声——她正坐在沙发上打电话，侧脸对着玄关，手肘搭在扶手上，手里握着之前从伦敦带回来的白色陶瓷杯，杯身上的剑桥校徽在灯光下隐约可见。
覃楹妈，您放心吧，我下午就落地北京了，一路都顺利……你放心，热搜的事情，我一定让他给你个交代。
她顿了顿，耐心回应着妈妈的叮嘱，
覃楹回上海的事我记着呢，我这边还有事情得对接呢，更何况你得等我调完时差吧，您别催呀。
就在这时，覃楹眼角的余光瞥见了站在玄关的王楚钦，说话的声音骤然压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对着电话那头轻声说：
覃楹妈，楚钦回来了，我这边有点事，待会再给您回电话啊。
话音刚落，她就匆匆按下了挂断键，手机随手放在沙发扶手上，身体微微坐直，姿态比刚才多了几分拘谨。
王楚钦的目光落在她刚挂断的手机上，刚才隐约听到的“回上海”三个字还在耳边打转，原本悬着的心沉了下去。他攥了攥手心，沙哑着嗓子开口：
王楚钦珠珠？
覃楹抬眼看向他，没有久别重逢的热络，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得像在和普通朋友打招呼：
覃楹你回来了。
没有预想中的怒火，没有急切的追问，连一丝波澜都没有。王楚钦的心沉得更厉害了，指尖攥得发紧，盯着她眼底的平静，艰涩地问：
王楚钦你……什么时候从伦敦回来的？怎么不告诉我？我好去机场接你。
覃楹，笑了笑，自嘲地说道：
覃楹你怎么接我？你来接我的话，我们又要上热搜了。
覃楹往后靠回沙发背，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刻意避开他的目光，
覃楹今天下午刚到，论文有部分数据需要回国对接，导师特批我提前回来，想着你训练忙，就没特意说，免得耽误你时间。
她顿了顿，主动提起刚才电话里的内容，却只是轻描淡写：
覃楹我妈刚才打电话让我忙完回趟上海，家里有点事。
王楚钦耽误我时间？
王楚钦快步走到客厅中央，积压了一周的急切、跨越时差的牵挂和此刻的委屈终于冲破克制，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王楚钦珠珠，我不是怪你没说回来，我是想问你，一周前我给你发的那些消息，你到底看到没有？为什么一条都不回我？你到底信不信我？
覃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沙发扶手，冰凉的布料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掌心。她沉默了几秒，才缓缓抬起头，目光与他相撞，却又迅速移开，声音依旧是那种没什么起伏的平淡：
覃楹看到了。当时正赶上伦敦这边预审会，每天从早到晚泡在系里，手机全程静音放在包里。等散会看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伦敦深夜，想着你那边是凌晨，就没敢打扰。
王楚钦没敢打扰？
王楚钦往前逼近半步，眼底满是焦灼，甚至带着一丝近乎哀求的恳切，
王楚钦珠珠，那根本不是约会！我是被人作局陷害的！龙哥，宁姐和雷叔他们都在帮我查，乒协也介入了，现在基本能猜到他们的心思——他们就是想借我搅事，甚至想牵扯到……
他话说到一半猛地顿住，把“你舅舅”三个字咽了回去，喉结滚动了一下才继续，
王楚钦……牵扯到队里的赞助合作，就是想搅乱我备战的心思！
他不敢说那些人已经把主意打到了她身上，不敢说自己隐瞒是怕她被卷进来，只能含糊其辞地略过关键信息，语气里多了几分无奈：
王楚钦有些事牵扯太复杂，我还没拿到实锤，没法跟你说得太细，真的怕你跟着操心受怕，但我向你保证，我没做对不起你的事！乒协不让我发声明，说公开了反而中了对方的圈套，我只能一条条跟你写清楚能说的部分，你怎么就不能信我一次？
覃楹我从来没有在这件事情上怀疑过你。
覃楹突然开口，声音比刚才高了些，眼底那层平静的伪装终于裂开，露出底下翻涌的委屈，
覃楹你到现在为止也没有弄清楚我生气的点！
她猛地站起身，手里的陶瓷杯被碰得轻轻晃了一下，杯沿溅出几滴温水落在手背上，她却浑然不觉，
覃楹我在意的根本不是热搜上写了什么，不是别人怎么说你，是你不愿意把全部的真相告诉我！还有你心里那点藏着掖着的顾虑！
王楚钦愣住了，举着的手僵在半空，眼底的焦灼瞬间被错愕取代：
王楚钦珠珠，我不是……
覃楹你就是！
覃楹打断他，步步紧逼半步，目光直直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覃楹如果你真的那么在意我和舅舅的关系会让别人质疑你奥运冠军的能力，又或者说你背后的那群人在意我上海队的背景，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合理怀疑，你们北京队想用这件事、用我和你的关系来搞垮上海队呢？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炸得王楚钦浑身一震，手机“啪嗒”掉在沙发上。他从没想过自己的“保护”会被解读成这样，更没想过她会把两队的矛盾和两人的感情绑在一起。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能看着她眼底的失望，心脏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
覃楹你以为我没看到那些评论吗？‘京队主力靠沪队背景上位’‘王楚钦拿奥运冠军沾了王励勤的光’，这些话我比你看得早！
覃楹的声音渐渐带上哽咽，却依旧挺着脊背，
覃楹可我从没想过要怀疑你，可你呢？连真相都不敢跟我说，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个‘背景’会玷污你的冠军头衔？
王楚钦不是！绝对不是！
王楚钦终于找回声音，快步上前想抓住她的手，却被她侧身避开。他急得眼眶发红，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王楚钦我是怕那些人拿沪队京队的矛盾做文章，怕他们说你借着关系帮我，毁了你的名声！我更怕你因为我夹在两队中间难做人！我从来没觉得你的背景是负担，我只是……只是不想让你受委屈！
覃楹往后退到沙发边，伸手扶住扶手才稳住身形，眼底的尖锐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疲惫的清醒。她看着眼前急得眼眶发红的男人，沉默了足足半分钟，才轻轻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力：
覃楹我们彼此冷静一下吧。
王楚钦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没听清似的往前探了探：
王楚钦珠珠，你……你说什么！
覃楹有些事情，你没有办法替你背后的那些人去做主的。
覃楹打断他，目光落在他胸口的京队队徽上，又迅速移开，
覃楹你也不可能现在这种时候了跟他们断得一干二净。
她顿了顿，指尖再次摩挲起沙发扶手，冰凉的触感让她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
覃楹同样的，我也不可能为了你做到。舅舅在乒协的位置摆着，那些人之所以敢这么作局，不就是盯着我这两层身份吗？我要是不管不顾站在你这边，别人会说上海队仗着权势偏袒你；我要是保持距离，又会被说我们感情生隙。这道坎，不是你一句‘一起面对’就能跨过去的。
王楚钦站在原地，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他想说自己可以和队里沟通，想说他们可以一起找到两全的办法，可话到嘴边，却发现所有的辩解都显得苍白。他确实不能抛开京队的培养，就像覃楹不能割裂与上海队的联系，这是他们从小扎根的土壤，也是彼此之间最现实的隔阂。
心底积压的委屈与不甘突然冲破了克制，王楚钦盯着她转身走向玄关的背影，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的质问：
王楚钦那你呢？你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吗？你说过毕业之后就回北京，我们一起在北京安家的！可你又偷偷申请复旦的博士，这又是在做什么？你还要骗我多久？
覃楹的脚步猛地顿住，握着包带子的手指瞬间收紧，指节泛白。她背对着王楚钦，肩膀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声音里的慌乱被尖锐的质问取代，带着几分被侵犯隐私的愤怒：
覃楹你偷看我东西？！那些是我没整理好的私密资料，你凭什么不经过我同意就翻？
王楚钦我偷看？
王楚钦往前走了两步，声音里的失望几乎要溢出来，
王楚钦我是帮你收拾资料，不小心看到的！如果不是我看到，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说？确定了再跟我说，通知我？不是跟我商量对吗？在上海读博，离上海队更近，这就是你说的‘没办法割裂联系’吗？还是从一开始，你就没打算兑现回北京的承诺？”
覃楹没有回头，只是加快了换鞋的动作，米白色马丁靴踩在玄关地垫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她抓起玄关柜上的外套，拉开门的瞬间，才丢下一句带着怒意的话：
覃楹现在说这些根本没用，你连最基本的尊重都做不到，冷静下来再谈吧！
门“咔嗒”关上的声音，像一块巨石砸进王楚钦的心里。他跌坐在沙发上，看着茶几上几盒包装精致的伦敦伴手礼，上面贴了一个可爱的便利贴，写着“记得给你的朋友们哦！”又低头看向自己胸口的队徽，突然觉得喉咙里又苦又涩。
窗外的夜色更浓了，此刻的他，第一次觉得，比起赛场上的胜负，这掺杂着团队立场、身份纠葛、未来分歧和信任危机的感情，才是最棘手的硬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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