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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一份薪水

十七岁,晴时有风

日子在后厨的油烟和水汽里,被拉成了一条单调的直线。

每天早上九点半,我准时到店里打卡,换上那身永远带着一股炸鸡味的灰色制服。然后,就是长达八个小时的、无休止的重复劳动。

我的主要工作,是处理土豆。

仓库里有一座小山似的土豆,我的任务就是把它们洗干净,削皮,然后放进那台轰鸣作响的切条机里。机器很旧,经常卡住,需要我用一根铁棍把它捅开。

一开始,我笨手笨脚。削一个土豆要花一分多钟,还削得坑坑洼洼,被后厨的领班王哥骂了好几次。我的手,没几天就磨出了水泡。水泡破了,沾到土豆的汁液,又痒又疼。

但我没吭声。

我只是在下班后,去药店买了一卷最便宜的医用胶布,把手指一圈一圈地缠起来,第二天继续。

一个月后,我已经能一边跟王哥聊天,一边凭手感,在三十秒内削好一个光滑的土豆。我的手指关节变得粗大,指甲缝里,总也洗不干净淡淡的泥土颜色。

除了土豆,我还要负责清洗所有的托盘和炸篮。油污很重,必须用滚烫的热水和强力洗涤剂。每天下班,我的手臂都被烫得通红,闻起来,像一块行走的、浸过油的抹布。

很累。

每天回到家,我几乎是把自己摔在沙发上的。骨头缝里都透着一股酸软的疲惫。累到极致,反而什么都不想了。那些关于过去的人和事,像被这股浓重的油烟味给熏跑了,连在梦里都很少出现。

苏暖没有再提心理咨询的事。

她只是在我每天回来的时候,给我留一盏灯,和一碗温在锅里的饭。有时候是一碗面,有时候是几个包子。她画画的时间变长了,好像在准备一个很重要的比赛。我们俩常常是,我在饭桌上狼吞-虎咽,她就在不远处的画板前奋笔疾书。

我们很少说话,但那个小小的空间里,有一种无声的默契在流淌。我知道,她在用她的方式,陪着我。

发薪日那天,是个周五。

店长把我叫到办公室,递给我一个信封。信封很薄,里面装着我第一个月的工资。扣掉请假面试那半天,一共是两千三百五十块。

我捏着那个信封,走出办公室。外面的大堂里,人声鼎沸,孩子们在嬉笑打闹。我看着手里那叠被捏得有些潮湿的、花花绿綠的钞票,感觉比我考过的任何一张满分卷子,都要沉重,都要真实。

这是我自己的钱。是我用无数个削好的土豆,无数个洗干净的托盘,换来的。

我没有立刻回家。

我去了银行,把两千块钱存进了那张新的银行卡里。然后,我攥着剩下三百五十块钱,走进了菜市场。

我第一次,不是跟在苏暖身后,而是自己一个人,走进了那个嘈杂、湿热的地方。

我学着她的样子,买了最新鲜的五花肉,挑了最绿的青菜,还称了一斤她最爱吃的、红得发亮的草莓。

最后,我路过一家熟食店,闻到了烤鸭的香味。我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看着橱窗里挂着的一排排油光发亮的烤鸭。

我咽了口唾沫,问老板:“这个,多少钱一只?”

“六十八。”

我犹豫了一下。六十八块,够我吃一个星期的午饭了。

但最后,我还是说:“老板,给我来一只。”

我拎着一只热乎乎的烤鸭,和一大袋子菜,回到了家。

苏暖还没回来。

我把菜放进厨房,然后,从我的铁盒子里,数出了一千二百块钱。我把钱工工整整地码好,放在了客厅的桌上。旁边,是我新买的那盒草莓。

做完这一切,我走进厨房,系上那件粉色小熊围裙,开始做饭。

红烧肉,蒜蓉青菜,还有一个番茄蛋汤。

等我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桌,门“咔哒”一声,开了。

苏暖回来了。她看起来比我还累,头发随便扎在脑后,脸上还沾着一点蓝色的颜料。

她一进门,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然后,她看到了桌上的烤鸭和草莓。

她愣住了。

“你……”

我从厨房里走出来,擦了擦手,指了指桌上的钱。“房租和这个月的水电费。”

然后,我又指了指那只烤鸭。“这个,是……是庆祝。”

庆祝我,终于可以靠自己,站在这里。

苏暖看着桌上的钱,又看看我,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她没去碰那些钱,而是走到桌边,捏起一颗最大的草莓,塞进嘴里。

“嗯,”她嚼着草莓,含糊不清地说,“好甜。”

她放下画板,洗了手,坐到我对面。

我给她撕了一个鸭腿,放到她碗里。

“快吃吧,”我说,“不然凉了。”

她拿起筷子,夹起那只油亮的鸭腿,狠狠地咬了一大口。她吃得很快,像饿了很久一样。吃着吃着,她的眼圈,忽然就红了。

有颗豆大的眼泪,毫无征兆地,从她脸上滑下来,掉进了饭碗里。

我拿着筷子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你……你怎么了?”我有些慌,“是……是烤鸭不好吃吗?”

她摇摇头,一边用力地咀嚼,一边掉眼泪,话说不出来。

我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从没见过她这个样子。她一直都是那个坚强的、无所不能的苏-暖。

她很快地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然后抬起头,用那双通红的眼睛看着我。

“林悦,”她带着哭腔,却又笑了出来,“你真行。”

我不知道她这句话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

“我今天,”她抽了抽鼻子,声音沙哑,“比赛……落选了。”

我愣住了。那个她准备了很久很久的比赛。

“评委说,我的画,技术很好,但是……没有灵魂。”她自嘲地笑了笑,眼泪却掉得更凶了,“我画了整整两个月,每天只睡四个小时。结果,就换来一句‘没有灵魂’。”

我看着她,看着这个一直以来都在照亮我的女孩,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了她的脆弱和疲惫。

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我站起身,走到她身边,笨拙地,从桌上抽了张纸巾,递给她。

她没有接。

她忽然放下筷子,站起来,一把抱住了我。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的脸埋在我的胸口,我能感觉到她温热的眼泪,浸湿了我胸前的T恤。她身上,有淡淡的松节油和颜料的味道。

她抱得很用力,身体因为哭泣而微微颤抖。

“我就是……就是觉得好委屈啊……”她在我怀里,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呜咽着。

我僵硬地抬起手,犹豫了很久,最后,轻轻地,落在了她的背上,一下一下地,笨拙地拍着。

我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我只能用这种最原始的方式,告诉她,我在这里。

窗外,夜色渐浓。房间里,饭菜的香气和她压抑的哭声混在一起。

这一刻,我忽然明白了。

原来,所谓的救赎,从来都不是单向的。

在我被她一点点从深潭里拉出来的时候,她,也需要一双手,在她快要掉下去的时候,能稳稳地,扶她一把。

而现在,我终于有了,可以扶住她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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