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那个陌生的号码，像一道刺眼的闪电，劈开了我脑子里所有的空白。我握着手机，指尖冰凉，却又因为那股急促的振动，而变得有些麻木。
“林悦！”电话那头，苏暖的声音带着风声，还有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近乎哭腔的急切，“你这个混蛋！你给我站在原地，不许动！”
我看着手机屏幕，又抬头看了看四周。路灯昏黄，照亮了湿漉漉的柏油路面，偶尔有车辆驶过，带着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我站在原地，像个被丢弃在路边的玩偶，一动不动。
“我……”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本该说点什么，比如“我没事”，或者“我走了”，可喉咙里像卡了棉花，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声音。
“你听我说，”苏暖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边跑边说，“我刚才……我刚才去你住的地方，你走了，我给你留了纸条，你没看到。我赶紧给你打电话，你手机关机。我猜你可能……可能去了你姐那里，或者……我不知道！但我就是觉得不对劲。”
我能想象到她此刻的样子，一定是在拼命地跑，急得脸都红了，气喘吁吁，却又不得不强撑着，给我打电话。
“我……我走了。”我终于挤出几个字，声音沙哑得像生锈的铁片，“我把钥匙和你的画都放桌上了。”
“我知道！”她在那头吼道，“你以为你这样就没事了吗？你以为你走了，所有的问题就都没了吗？你他妈给我站住！你给我听清楚，你现在，马上，立刻，回到那个路口！别动！我马上就到！”
她挂断了电话。
我看着手机屏幕上“通话结束”的字样，又抬头看了看那个陌生的号码。我站在原地，风吹过，带着夏夜特有的闷热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潮气。我的行李箱静静地躺在脚边，像一个巨大的、沉重的负担。
我该去哪？
我没有家，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我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独自面对一切的准备，可当真的站在街头，拖着这只装满了“过去”和“未来”的箱子时，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孤寂感，像潮水一样，瞬间将我吞没。
我看着来往的车辆，那些车里的人，或许正要去赴一场约会，或许正要回家，或许只是在夜色里兜风。他们都有自己的方向，自己的归宿。而我，像一个没有坐标的孤魂野鬼，被困在了这个十字路口。
我的脚，像是生了根一样，无法挪动。
就在我以为自己会这样站到天亮的时候，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是一声熟悉的喊叫：“林悦！”
我循声望去，一辆出租车停在了不远处，车门打开，苏暖从车里冲了出来。她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长发有些凌乱，脸上带着焦急和一丝我熟悉的、不容置疑的坚定。
她跑到我面前，停下，大口喘着气。她没看我的箱子，也没看我眼里的茫然，只是伸出手，用力地抓住了我的胳膊。
“你给我过来！”她的声音带着命令，却又透着一种让我无法抗拒的温暖。
我被她拉着，踉踉跄跄地跟着她上了出租车。车门关上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是被拉进了一个温暖的、安全的泡泡里。
车里的空气有些闷，我坐在后座，苏暖坐在我旁边，她没再说话，只是紧紧地抓着我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皮肤里。她的手心，也全是汗。
出租车启动，驶向一个我不知道的目的地。我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那些熟悉的、陌生的建筑，在夜色里模糊成一片。我不知道她要带我去哪里，但我知道，我暂时，不需要再一个人面对这一切了。
车子在一条安静的街道停下。这里不是我熟悉的任何一个地方。苏暖付了车费，然后拉着我，走进了一栋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居民楼。
她打开一扇门，里面是一个小小的、但收拾得很干净的房间。墙上挂着几幅色彩鲜艳的画，角落里摆着她的画具。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颜料和旧书混合的味道。
“先住这里。”她松开我的手，走到桌边，拿起一个水杯，“我刚收拾出来，你先喝点水。”
我接过水杯，杯子是凉的，水也是凉的。我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她从冰箱里拿出一些简单的食物，摆在桌上。没有精致的菜肴，只有一碗热腾腾的面，和几个煎蛋。
“我知道你可能没吃东西。”她把面推到我面前，声音很轻，“先吃点。”
我看着那碗面，热气腾腾的，香气扑鼻。我低头，看着自己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
“我……我把钥匙和画都放在桌上了。”我终于，把那句话又说了一遍。
苏暖端着一碗面，走到我身边坐下，她没看我，只是看着那碗面。
“我知道。”她轻声说，“你走的时候，我看到了。”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你以为你走了，就什么都结束了吗？林悦，你以为你一个人就能解决所有问题吗？”
我沉默了，只是低头吃着面。面条很筋道，汤汁很鲜美，我一口一口地吃着，感觉胃里冰冷的地方，一点点被填满。
“你以为你这样，就是独立的吗？”苏暖的声音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近乎恳求的坚定，“你以为你躲起来，那些伤害就会消失吗？林悦，你不能总是这样。你不能总是逃避。”
她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我的手背。她的指尖有些凉，但那种触碰，却像一道电流，瞬间传遍我全身。
“你不是一个人。”她说，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你还有我。”
我抬起头，看向她。她的眼睛里，映着灯光，像两颗闪烁的星星。在那双眼睛里，我看到了担忧，看到了理解，也看到了……一种叫做“陪伴”的力量。
我放下筷子，看着她。
“我……”我想说点什么，想表达我此刻复杂的心情，想感谢她，想告诉她我有多害怕。可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了最简单的一句：
“谢谢你。”
这一次，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出了这句话。
她笑了，笑容很浅，却像一缕阳光，照亮了我心里最阴暗的角落。
“傻瓜。”她说。
我继续吃面，胃里暖暖的，心里也渐渐有了温度。我不再感到那么孤单，那么无助。我告诉自己，也许，我真的不是一个人。
吃完面，我主动去洗碗。苏暖则坐回了她的画板前，拿起笔，开始在那块空白的纸上，勾勒着新的线条。
我站在厨房里，看着她工作的侧影，心里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也许，离开那个曾经的“家”，并不是结束，而是一个新的开始。一个属于我自己的、真正的开始。
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走多远。但至少，在这一刻，我不再是一个孤独的影子。
我有一个地方可以暂时栖身，也有一个人，愿意陪我一起，去面对未知的明天。
我看着她手中的画笔，看着她笔下勾勒出的，新的世界。
我知道，我不再害怕了。
因为，我知道，总会有人，在我最糟糕的时候，给我一颗糖，告诉我，别怕。而现在，她就在我身边。
我走过去，在她身后，静静地站着。
窗外的夜色，依旧浓重，但房间里的灯光，却异常明亮。
我不再是那个向家索取温暖的孩子。
我开始学着，如何自己，向阳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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