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罗河畔的芦苇在晚风里沙沙作响,底比斯神庙的廊柱投下细长的阴影,像一道道沉默的叹息。今日的神庙被金箔和蓝釉装饰得格外华丽,祭司们穿着豹皮围裙,手持权杖吟唱着祝祷词,香烟缭绕中,图坦卡蒙法老身着黄金编织的短裙,肩披靛蓝色镶金披肩,头戴蓝冠,正站在祭坛前接受神谕。
温念躲在多柱厅的阴影里,身上的亚麻长裙被夜露打湿了一角,贴在腿上冰凉。她望着祭坛方向,那里,大臣普塔赫摩斯的女儿阿米拉正被侍女簇拥着走上前,她穿着最新鲜的亚麻布长裙,裙摆绣着金线织就的莲花纹,头上戴着秃鹫头饰——那是法老侧妃才能佩戴的饰物,颈间的项圈由青金石和红玉髓串成,在火把的映照下闪着刺目的光。
“阿米拉小姐真是好福气,”旁边有侍女窃窃私语,“听说普塔赫摩斯大人为了这门亲事,献上了整整三船的香料和宝石呢。”
“法老殿下定会喜欢她的,你看她腰间的金腰带,是用纯金薄片打制的,上面还錾着荷鲁斯之眼呢!”
温念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指节泛白。她想起去年尼罗河泛滥季,图坦卡蒙在沼泽地为了救她,被鳄鱼划伤了手臂,那时他穿着简单的白色束腰裙,血顺着手臂滴在她的亚麻裙摆上,他却笑着说“别怕,有我”。如今,他站在那里,金冠熠熠生辉,接受众人的朝拜,而她这个曾与他共过患难的人,却连走上前的资格都没有。
阿米拉跪拜在地,声音柔婉如尼罗河的流水:“愿荷鲁斯神保佑法老陛下,愿我能为陛下诞下健康的子嗣,延续王室血脉。”
图坦卡蒙抬手,让阿米拉起身,指尖触碰到她颈间的项圈时,动作轻柔。这一幕像一把黑曜石匕首,狠狠扎进温念的心里。
“哇——”的一声,温念再也忍不住,眼泪汹涌而出。她穿着最普通的粗亚麻裙,连条像样的腰带都没有,站在这金碧辉煌的仪式现场,像个误入的尘埃。她想起自己曾亲手为图坦卡蒙缝制的护腕,用染了茜草红的亚麻布,上面绣着小小的圣甲虫,他当时很高兴,说比黄金的还舒服……
“那是谁?在神庙里哭哭啼啼,不怕触怒神灵吗?”有祭司皱着眉呵斥。
温念捂住嘴,想把哭声憋回去,肩膀却抖得更厉害。泪水模糊了视线,她仿佛看到仪式结束后,阿米拉穿着镶银的拖鞋,走进那间曾属于她的偏殿——那里有她种下的小无花果树。
风吹过廊柱,带着尼罗河水的潮气,吹动了她廉价亚麻裙的衣角。她的哭声不大,却在空旷的神庙里格外清晰,像一根被拉断的琴弦,嘶哑而绝望。
图坦卡蒙似乎听到了什么,目光扫过多柱厅的阴影处,停顿了一瞬。温念慌忙往柱子后缩了缩,把脸埋在臂弯里。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这副狼狈模样,更不想看到他眼中或许会有的厌烦。
阿米拉顺着他的目光望过来,眼中闪过一丝轻蔑,随即转向图坦卡蒙,柔声说:“陛下,许是哪个侍女受了惊吓,不必在意。我们继续完成仪式吧。”
图坦卡蒙的目光收回,重新落在阿米拉身上,声音听不出情绪:“继续。”
香烟更浓了,祝祷声再次响起。温念靠着冰冷的石柱,哭得浑身发冷。粗亚麻裙吸饱了泪水,变得沉甸甸的,像她此刻的心情。在这满是黄金、宝石和华丽衣饰的神庙里,她的眼泪,大概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