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罗河的水位降到了谷底,河床上露出大片干裂的泥块,像被生生撕开的伤口。寝殿里的摇篮空着,锦缎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只是那上面绣着的太阳图案,再也等不到小小的身子去温暖。
尼斐尔泰姆走得很突然。前一夜还在安克珊娜蒙怀里咯咯笑,抓着她的发簪不放,清晨却没了呼吸。侍女发现时,小家伙蜷在摇篮角落,小手还保持着抓握的姿势,仿佛只是睡着了,在做一个关于尼罗河水草的梦。
安克珊娜蒙没有哭,只是抱着那具渐渐变冷的小身体,一遍遍地抚摸他柔软的胎发。她的眼神空得像干涸的河床,嘴里反复念着:“昨天还喝了半杯蜂蜜水……他喜欢甜的……”图坦卡蒙想抱走孩子,她却死死攥着襁褓,指甲掐进他的胳膊,力道大得像要嵌进骨血里。
祭司们在殿外诵经,声音被风撕得七零八落。温念站在廊下,看着殿内那抹绝望的身影,心口像被什么堵住了。她想起第一次穿越时,瓦吉夭折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的寂静,连尼罗河的水声都透着哀鸣。原来重来一次,该失去的,还是会失去。
图坦卡蒙最终还是掰开了安克珊娜蒙的手。他抱着孩子走向神庙,步伐稳得像座雕像,可温念看见他长袍下摆扫过门槛时,微微晃了一下——那是他从未有过的踉跄。
按照习俗,早夭的孩子要葬在尼罗河沿岸的沙丘下,让河水的气息永远陪着他们。送葬的队伍很安静,没有哀乐,只有沙子被踩碎的“沙沙”声。安克珊娜蒙披着头巾跟在后面,走到沙丘最高处时,她忽然笑了,声音又轻又飘:“尼斐尔泰姆怕黑,你们把他埋在能看见月亮的地方……”
图坦卡蒙没有回头,只是亲手将小小的棺木放进沙坑。棺木上刻着的太阳图腾,在夕阳下泛着惨淡的光。他一捧一捧地往坑里填沙,动作机械,直到最后一把沙盖住棺木,才猛地跪倒在沙丘上,指节抠进滚烫的沙子里,发出压抑的呜咽。
那声音像断了弦的琴,在空旷的河岸上荡开。温念站在远处,看见安克珊娜蒙慢慢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抱住他,两人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像两座相依的墓碑。
夜幕降临时,温念路过安克珊娜蒙的寝殿,听见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哼唱。她停下脚步,那是首摇篮曲,是安克珊娜蒙以前哄孩子时唱的,调子简单,此刻却被唱得支离破碎,每个音符都裹着泪。
尼罗河水拍打着岸边,像是在应和那首断了弦的曲子。温念转身离开,眼角的泪终于滑落。她知道,有些伤口,无论重来多少次,都无法愈合,只能任由它在时光里结疤,成为心口永远的烙印。
沙丘上的新坟旁,不知是谁插了一束干花,在晚风中轻轻摇晃,像个无人应答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