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剑主指尖摩挲着青瓷瓶的冰裂纹,瓶身凉意浸入手心,听完钟春髻的禀报,眸色沉沉未发一言。
钟春髻事情便是如此,余剑王随后便带人离去了。
钟春髻单膝跪地,脊背挺得笔直,声线清亮:
钟春髻弟子敢断定,猩鬼九心丸一案必与剑王城脱不了干系,恳请师父严查!
“啪——”
清脆的拍桌声骤然炸响,震得案上茶盏嗡嗡作响。蒋文博豁然起身,怒目圆睁:
蒋文博(云海东凌)一派胡言!
蒋文博(云海东凌)你可知余剑王是什么人物?
他指尖重重叩击桌面,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蒋文博(云海东凌)飞凰山庄自三百年前立派,十代剑王威名远播,堪称天下剑祖!更有剑凰余玄清,十年前于天都峰与方弦主等高手合围一阙阴阳,乃是当世楷模!
蒋文博(云海东凌)你如今竟敢污蔑余剑王勾结风流店,贩卖猩鬼九心丸?
钟春髻未曾退避,抬眸迎上他的目光,字字铿锵:
钟春髻蒋剑主,江轻羽刚被捉拿,余剑王便接踵而至,世上哪有这般灵通的消息?
第二梯位,蛇尊蒲馗圣斜倚在椅背上,烟杆在指间慢悠悠转着圈,青灰色烟圈袅袅升起,裹着他慵懒却尖锐的话音:
蒲馗圣(蛇尊)要怀疑,也该先怀疑那个唐俪辞。
蒲馗圣(蛇尊)你说黑衣琵琶客伪装成他,意在勾起周睇楼悬案,可诸位细想,若那琵琶客与他无半分牵扯,又怎能搅得江湖天翻地覆?
蒲馗圣(蛇尊)如今线索送上门,你不去追查他查明方弦主死因,反倒被人牵着鼻子走?
蒋文博(云海东凌)说得极是!
蒋文博立刻附和:
蒋文博(云海东凌)此人隐匿四年,一现身便祸事连连——染青派满门被灭,早有传言说唐俪辞便是幕后真凶!
钟春髻这分明是栽赃!
钟春髻急声反驳:
钟春髻染青派出事时,我与唐俪辞同在雁门堡,小师叔祖也可作证!
钟春髻这般拙劣的伎俩,诸位前辈难道看不出来是有人故意嫁祸?
蒋文博冷笑一声:
蒋文博(云海东凌)灭门染青派的是一红衣女子,你在雁门堡时,见过她吗?
蒋文博(云海东凌)唐俪辞若要作恶,何须亲自动手?
蒋文博(云海东凌)说不定那黑衣琵琶客,本就是他的同谋!
蒋文博(云海东凌)春儿,你江湖阅历尚浅,须知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钟春髻暗自攥紧拳头,指节泛白,语气却愈发坚定:
钟春髻余剑王罔顾剑会规矩强行带人,剑会不查他,反倒死咬唐俪辞不放,连问都不敢问余剑王一句?
钟春髻既然剑会如此欺软怕硬,我将江轻羽交给余泣凤,不正是帮了你们吗!
蒋文博(云海东凌)放肆!
蒋文博勃然大怒,拍案而起:
蒋文博(云海东凌)你刚坐上善锋堂堂主之位,便敢如此顶撞长辈,眼中还有剑会、还有我们这些剑主吗!
蒲馗圣(蛇尊)为了一个外人唐俪辞,便与师门长辈辩驳不休。
蒲馗圣将烟杆在桌沿重重一磕,烟灰簌簌落下:
蒲馗圣(蛇尊)我早说过她太年轻,不堪大任,下九流出身,眼界终究短浅。
一直沉默的清明剑主纪无忧忽然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解围:
纪无忧(清明剑)二剑主,好端端的,扯到三剑主身上做什么?
被骤然点名的三剑主上官飞身形微顿,下意识扭头看向纪无忧,目光在他脸上一扫便迅速收回。
纪无忧(清明剑)人家以前当过屠夫,碍着谁了?
纪无忧挑眉,语气淡淡的。
蒲馗圣眼神闪烁了一下,讪讪道:
蒲馗圣(蛇尊)我可没这么说。
夜雪吟呵——
廊下忽然传来一声清冽如碎玉相击的笑,众人循声望去。
夜雪吟斜倚在朱红廊柱旁,冰蓝广袖垂落,指尖捻着一枚银纹剑穗,眉眼间漾着几分疏朗的漫不经心,却自带一股清贵之气。
她缓步走入厅中,目光先落在攥紧拳头的钟春髻身上,带着几分温和的安抚,随即转向蒲馗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入耳:
夜雪吟蒲师兄这话倒是奇了,江湖之中,出身从来不是衡量人品的标尺。
夜雪吟邵剑主捡回春儿时,她不过是个沿街乞讨的孤女,如今能执掌善锋堂,凭的是手中剑、心中义,可不是什么出身门第。
蒲馗圣脸色一沉,烟杆在指间转了个圈,冷笑道:
蒲馗圣(蛇尊)清明剑主倒是会替晚辈出头——只是我倒想问问,小师妹与这丫头自幼一同长大、情同姐妹,便要偏私到不顾剑会规矩?
夜雪吟规矩?
夜雪吟挑眉,走到钟春髻身侧,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夜雪吟剑会的规矩,是辨是非、断曲直,不是以出身论高低,更不是仗着辈分随意折辱晚辈。
夜雪吟春儿所言句句有凭有据,蒲师兄不去追查余剑王的疑点,反倒揪着她的出身说三道四,这才是坏了剑会的规矩吧?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满厅剑主,语气添了几分凉薄:
夜雪吟何况,在座诸位,谁又敢说自己祖上三代皆是名门望族?若真论起出身,我夜雪吟不过是师父捡来的来历不明的孤儿,蒲师兄莫不是也要一并鄙夷?
蒲馗圣被噎得语塞,烟杆重重敲在桌案上,却半晌找不出反驳之语。
蒋文博见状,忙打圆场:
蒋文博(云海东凌)小师妹说笑了,你蒲师兄不过是一时口快。春儿毕竟年轻,大家也是为了她好。
夜雪吟为她好?
夜雪吟轻笑一声,目光转向蒋文博,笑意未达眼底:
夜雪吟蒋师兄若真为她好,便该去查余剑王为何能精准截人,而非在这里逼着她认下莫须有的过错。
夜雪吟更何况,春儿是邵剑主的亲传弟子,邵剑主还在座上,他本人都未置一词,即便诸位师兄是邵剑主的师叔,也没资格越过她的师父直接教训她。
夜雪吟二位师兄也莫要忘了,你们只是辈分高于邵剑主,剑会的领袖终究是邵剑主——比起剑会的职务秩序,辈分算个屁!
钟春髻抬头看向夜雪吟,眼眶微微发热,方才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积压在心底的委屈仿佛被这一番话尽数抚平,鼻尖微微发酸。
殿外忽然卷起一阵凛冽狂风,吹得厅中烛火剧烈摇曳,朱红窗棂发出吱呀的呻吟,烛影幢幢间,一股沉凝如山海的威压骤然袭来,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原本喧闹的争辩声瞬间戛然而止,满厅寂静无声。
一道玄色身影踏风而入,衣袂上绣着暗金色的烬纹,随着步伐轻晃,仿佛有星火在衣间明灭流转。
玄烬离的面容隐在半幅银质面具之后,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那双眸子如寒潭深不见底,扫过众人时,厅中温度似又骤降几分,连烛火都瑟缩了几分。
夜雪吟弟子拜见师父。
夜雪吟敛去周身锋芒,躬身行礼。
钟春髻春儿拜见太师叔祖。
钟春髻亦连忙跟上。
“见过师叔。”
除了先行行礼的二人,以及被玄烬离抬手阻止的邵延屏外,在场六位剑主皆老老实实起身行礼,神色恭敬,不复先前的倨傲。
玄烬离抬手阻了邵延屏欲起身的动作,径直走到他对面的紫檀木椅上落座,玄色衣摆铺展在椅面,暗金烬纹在烛火下流转生辉。
邵延屏忙取来雨前龙井,斟了一杯推到他面前,青瓷茶杯与桌面相触,发出一声轻响,在这死寂的厅中格外清晰。
玄烬离端起茶杯,指尖摩挲着冰凉的杯沿,浅啜一口茶水,始终垂着眼帘,一言不发。
蒋文博站在原地,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目光死死盯着地面,不敢与玄烬离相触,方才的盛气凌人荡然无存;
蒲馗圣也收起了慵懒姿态,烟杆被他攥得指节泛白,显然是想起了玄烬离以往动辄以剑理压人的狠戾,心底发怵不已。
厅中静得只能听见烛火噼啪作响,钟春髻被夜雪吟拉着起身,攥着裙摆的指尖微微发颤,心跳如鼓,不知这位太师叔祖心中作何评判。
良久,玄烬离终于抬眼,目光先落在钟春髻身上。
那双眼潭似的眸子里,竟难得漾起一丝浅淡的赞许,开口的第一句话,便如惊雷般在众人耳边炸响:
玄烬离(夜玄宸)春儿做得很好。
话音落下,蒋文博与蒲馗圣皆是脸色剧变,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的惊愕。
钟春髻更是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敢置信,怔怔地看着玄烬离,指尖都微微发颤。
玄烬离将茶杯搁在桌上,瓷杯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声响,视线扫过蒋文博与蒲馗圣,语气骤然转冷,带着毫不掩饰的斥责:
玄烬离(夜玄宸)剑会设立善锋堂,本就是要查奸佞、辨黑白。
玄烬离(夜玄宸)春儿能据理力争,敢于戳破余泣凤的疑点,比你们这些只知以出身论人、欺软怕硬的孬种,强上百倍。
蒲馗圣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被玄烬离那道冰冷刺骨的目光一扫,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觉得后背发凉。
蒋文博更是把头埋得更低,连大气都不敢出,浑身紧绷如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