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雾锁心愁

玄烬离的身子骤然僵住，墨色的眸子猛地看向初弦，指尖攥得发白，连呼吸都漏了半拍。

他以为自己将夜雪吟藏在神州的事做得天衣无缝，却忘了这世间能看透他心思的，还有眼前这位姨母。

玄烬离（夜玄宸）姨母……

他的声音干涩，带着几分被撞破心事的慌乱，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

玄烬离（夜玄宸）她只是个我捡来的普通姑娘，与阿吟无关……

初弦摇了摇头，缓步走到他面前，抬手替他理了理垂落的银白发丝，动作里满是疼惜：

初弦（月神）我活了数十万年，怎会看不出你以心头血养魂，以神霄仙露塑身的痕迹？

初弦（月神）那孩子眉眼间的模样，笑起来时弯着的眼角，分明就是阿吟小时候的样子。

玄烬离别过脸，不愿让初弦看到自己眸底的脆弱，寒光殿的风卷着忘忧花的淡香，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沉郁：

玄烬离（夜玄宸）她不该记起那些事，那些痛苦，我一个人扛就够了……记不起来，她便不是阿吟。

初弦（月神）可你把她养在身边，唤她雪吟，给了她更完整的名字，教她术法，护她周全，心里终究是盼着她能像以前那样留在你身边的，对不对？

初弦的声音轻轻落在耳边，像一把温柔的钥匙，撬开了他紧闭的心防。

玄烬离沉默着，脑海里闪过他在神州居住的云海崖上，刚过十岁的夜雪吟抱着素心兰朝他笑的模样，小姑娘的声音清脆，一声声“师父”喊得他心口发软。

他曾无数次想过，若是能一直这样，让她做个无忧无虑的普通姑娘，哪怕永远记不起他这个哥哥，也好过让她重蹈当年的覆辙。

而此刻的神州江岸边，唐俪辞的船在水面缓缓前行，船尾的角落里，夜雪吟抱着膝盖缩在阴影里，脸埋在臂弯间，肩膀一耸一耸地抖着。

她手里攥着素心兰样式的珠钗——这是师父亲手给她做的，她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浸透了袖口，连带着船板都洇湿了一小片。

神州没有忘忧花，那是师父口中的仙花，师父只在她十一岁那年带回来过一株，但师父常年在外，没有足够的仙泽浇灌，那花很快就枯了……这个季节也没有素心兰，她便只能以此来想念师父。

池云说师父尸骨无存的话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她想起师父教她练鞭时的严厉，想起师父给她带糖糕时的温柔，想起师父总揉着她的头说“阿吟是最好的徒弟”，心口就像被生生剜去一块，疼得喘不过气。

夜雪吟师父……你骗人……

她哽咽着，声音闷在臂弯里，含糊不清：

夜雪吟你说过要看着我成为江湖第一的……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

阿谁悄悄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哭红的眼睛，也红了眼眶，却没上前打扰，只是默默递过一方帕子。

夜雪吟接过帕子，擦了擦眼泪，却哭得更凶了——她总觉得师父无所不能，能摆平所有麻烦，能护着她不受一点委屈，从没想过有一天，师父会突然消失，连一句告别都没有。

唐俪辞立在船舷边，江风吹起他的衣袂，目光落在夜雪吟蜷缩的身影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颈侧那道浅红的痕迹，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

他想起芦花地里夜玄宸失控的吻，想起他心口插着匕首时苍白的脸，想起他最后倒在自己怀里时涣散的目光，那些复杂的情绪翻涌着，让他竟生出几分悔意——若是当时他没有那样激烈地抗拒，若是他没有用匕首相逼，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池云靠在船柱上，手里拎着个酒壶，嘴对着壶口灌了一大口，辣得他龇牙咧嘴。

他瞥了眼缩在角落哭到抽噎的夜雪吟，张了张嘴想劝两句，可搜肠刮肚也想不出半句安慰人的话，最后只能又闷头喝了口酒，酒瓶撞在船板上发出沉闷的响。

江风卷着水汽扑在脸上，池云看着夜雪吟耸动的肩膀，心里也乱糟糟的。

他跟夜玄宸相识至少一载，那人看着吊儿郎当，实则手段狠厉、心思深沉，内里跟唐狐狸是截然相反的性格，只不过跟唐狐狸一样的是从来都是他护着别人，哪见过这般狼狈消散的模样？

可方才那滩刺目的血，还有他最后涣散的眼神，由不得池云不信，酒液入喉，竟品出几分苦涩。

不知过了多久，夜雪吟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细微的抽气声。

池云凑过去看，才发现小姑娘抱着膝盖，脑袋埋在臂弯里，睫羽上还挂着泪珠，竟是就这么睡着了。

他啧了一声，伸手推了推身旁的唐俪辞，下巴朝夜雪吟的方向抬了抬：

池云你看，哭累了睡过去了，总不能让她在这吹风吧？

唐俪辞顺着他的目光瞥了一眼，夜雪吟眼角的泪痕还未干，眉头蹙着，像是在梦里都还委屈。

他的指尖下意识地收紧，喉结微滚，却只是淡淡道：

唐俪辞随她。

说罢，便转身朝着船舱内走去，衣袂扫过船板，带起一阵微凉的风。

池云看着他的背影，气得翻了个白眼，低声骂了句“没良心的”。

他看着夜雪吟瘦小的身子缩在阴影里，江风一吹，还轻轻打了个哆嗦，心里顿时犯了难。

喊醒她吧，看她哭成那样实在不忍心；就让她在这吧，又怕她吹了风生病。

纠结了半晌，池云终是咬了咬牙，弯腰小心翼翼地将夜雪吟打横抱起。小姑娘睡得沉，眉头依旧蹙着，嘴里还模糊地哼了句“师父”。

池云脚步顿了顿，心里更不是滋味，只能放轻了脚步，抱着她往自己住的那层船舱走去，嘴里还嘟囔着：

池云真是欠了你们师徒俩的，回头要是老夜没死，看我不找他要酒钱。

他推开自己住的舱门，将夜雪吟轻轻放在床榻上，又替她掖好被角，看着她蹙着的眉头渐渐舒展，才松了口气，转身又拎起酒壶，坐在桌旁继续喝着闷酒，目光时不时瞟向床榻，心里依旧没底——老夜那家伙，到底是真的没了，还是又在耍什么花样？

而唐俪辞回到自己的舱房后，便立在窗边，目光望着江面翻涌的雾气，指尖依旧摩挲着颈侧的红痕。

那处的刺痛早已消失，可夜玄宸滚烫的呼吸、带着血腥味的吻，还有他最后倒在自己怀里的重量，却像是刻在了骨头上，挥之不去。

他抬手抚上心口，那里空空的，却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闷得他连呼吸都觉得滞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