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透，严妍在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包裹中醒来。

意识尚未完全清醒，身体的感觉却先一步复苏。后背紧贴着一片结实滚烫的胸膛，有力的手臂横亘在她腰间，将她牢牢圈在怀里。均匀的呼吸声在耳边，带着令人安心的节奏。

是张极。

昨夜的一切如潮水般涌回脑海——河边的拥抱，电梯里交握的手，门板后的热吻，沙发上肌肤相亲的炽热与战栗，还有最后相拥入眠时那份几乎要将人融化的亲密。脸颊瞬间烧了起来，身体深处甚至还能隐约感受到某种酸胀的、属于他的印记。

她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放轻了。这种感觉太陌生了，陌生到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她从未与任何人分享过如此毫无保留的睡眠。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清醒，横在她腰间的手臂收紧了少许，温热的唇在她后颈的肌肤上印下一个慵懒的吻，带着刚醒来的沙哑：“早。”

简单的音节，带着餍足后的慵懒和亲昵，像羽毛轻轻搔刮过心尖。严妍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又放松下来，低低回了声：“早。”

她想转过身看他，却被他按住：“别动，再抱会儿。”

于是她就真的一动不动，任由自己陷在他怀里，感受着背后传来的沉稳心跳，和透过薄薄睡衣传递过来的体温。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杂的气息——她惯用的沐浴露香味，他身上独特的雪松气息，还有昨夜情事后未曾散尽的、淡淡的暧昧甜腥。这气息构筑了一个极其私密的空间，将他们与外界暂时隔绝。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松开她，手臂却依然搭在她腰侧。严妍终于得以转过身，对上他的眼睛。

晨光透过未拉严的窗帘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他看起来比平日松弛许多，头发有些凌乱，眼底带着刚醒来的惺忪，目光却异常温柔，专注地落在她脸上，仿佛在欣赏什么稀世珍宝。这种毫无保留的注视让严妍心跳加速，下意识想躲，却被他用眼神牢牢锁住。

“看什么……”她声音有些哑。

“看你。”他回答得直白，手指轻轻拨开她颊边一缕乱发，指尖在她微烫的皮肤上流连，“好看。”

两个字，说得再自然不过，却让严妍从耳根红到了脖子。她垂下眼，视线落在他敞开的睡衣领口，那里露出清晰的锁骨和一小片紧实的胸膛，上面……似乎有几道浅浅的、昨晚她情急之下留下的红痕。她的脸更烫了。

张极低笑一声，非但没在意，反而凑过来，在她鼻尖上亲了一下，然后掀开薄毯起身。“你再躺会儿，我去弄早餐。”

他赤脚踩在地板上，捡起昨晚散落的睡袍随意披上，走向厨房。背影挺拔，动作流畅自然，仿佛这里就是他的家。严妍拥着还残留着他体温和气息的薄毯，看着他在开放式厨房里忙碌的背影，烧水、准备咖啡、从冰箱里拿出吐司和鸡蛋……一种奇异的、近乎“家”的暖流，缓缓淌过心田。

但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当张极的手机在客厅茶几上振动起来时，那种温馨的晨间氛围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泛起了微澜。

他看了一眼屏幕，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很快接起，声音恢复了工作时的沉稳：“喂，是我……嗯，知道了。九点半前我回公司处理。”

简短几句，挂了电话。他走回卧室门口，倚在门框上，看着还窝在床上的严妍：“公司有点急事，我得先过去。”

“什么事？”严妍坐起身，薄毯滑落。

“技术供应商那边出了点岔子，合同细节需要马上敲定。”他走过来，俯身在她额头上吻了吻，“你再休息会儿，早餐在桌上。今天上午的例会我帮你推到十点半。”

他的安排周到妥帖，仿佛昨夜和今晨的亲密缠绵不曾影响他分毫，那个专业、高效的“张助理”又无缝回归。严妍心里那点刚刚升起的、属于恋人间的依赖和柔软，被这突如其来的工作电话冲淡了些，掺杂进一丝现实的距离感。

“好，你去忙。”她点点头。

张极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揉了揉她的头发，转身去换衣服。几分钟后，他已经穿戴整齐，依旧是那副一丝不苟的精英模样，只是临走前，又折返回来，捧着她的脸，给了她一个短暂却深入的吻。

“晚上见。”他说，眼神里带着承诺。

门轻轻关上，公寓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她一个人，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属于他的气息，以及餐桌上那份还冒着热气的简单早餐。

严妍坐在床边，发了会儿呆。身体残留的亲密感依旧清晰，可心里却有些空落落的。她起身洗漱，看着镜子里自己脖颈和锁骨处那些无法忽视的淡淡红痕，脸又红了红，找了件高领毛衣仔细遮住。

吃早餐时，她刷了下手机。公司内部匿名聊天群里静悄悄的，但私聊窗口却跳出几条来自不同部门、平时关系尚可的同事的“问候”：

「严总，今天气色真好呀！」（配上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

「听说昨天张特助陪您加班到很晚？辛苦了！」

「严董早上来公司了，脸色好像不太好看……」

每一条都看似寻常，底下却涌动着窥探和揣测的暗流。严妍放下手机，胃口减了大半。父亲去了公司？是为了昨天协议的事，还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她忽然意识到，从昨夜她决定让张极留下开始，有些事情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亲密关系带来的不仅仅是温暖和连接，还有随之而来的、无法回避的审视、猜疑，以及需要两人共同面对的现实压力。

上午十点，她准时出现在公司。走进大堂时，她能感觉到前台和经过的员工投来的目光比平时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打量。她挺直脊背，神色如常地走进电梯。

办公室里，张极已经在自己的位置上，正对着电脑屏幕，眉头微锁，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听到她进来，他抬起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眼神交汇间，有只有他们才懂的暖意和默契一闪而过，随即他便恢复了工作状态。

“严总，技术合同的问题处理好了，修订版已经发您邮箱。十点半的例会材料在这里。”他起身，将一份文件夹放在她桌上，声音平静专业，距离保持得恰到好处。

“好。”严妍接过，指尖与他相触，感受到他指腹的温度，很快分开。

整个上午，他们都在这种微妙的状态下工作。公开场合，他是得力干将，她是威严上司；偶尔无人的间隙，一个眼神，一个不易察觉的触碰，便能传递只有彼此懂得的讯息。这种公私分明的默契，像是在玩一场刺激又必须小心翼翼的游戏。

午餐时间，严妍在员工餐厅远远看到父亲和几位元老坐在角落一桌，低声交谈着什么，气氛似乎有些严肃。父亲抬头朝她这边看了一眼，目光复杂，随即又转开了。

下午，严妍需要去开发区看一个潜在的仓储场地，张极陪同。车上只有他们两人时，那种紧绷的公事公办感才稍稍松懈。

“你爸上午找我了。”张极开着车，目视前方，忽然开口。

严妍的心提了起来：“他说什么？”

“没说什么。”张极语气平淡，“就是问了问技术合同的事情，然后……提醒我注意影响。”

注意影响。这三个字的分量，两人都懂。

严妍沉默了一会儿，看向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对不起，让你为难了。”

“没什么为难的。”他伸过手，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只是……”他顿了顿，“在公司，我们可能还需要更注意一些。”

更注意一些。意味着更多的掩饰，更多的克制。严妍心里有些发涩，却也只能点头：“我明白。”

看场地的过程很顺利，张极的专业眼光让对接的负责人心服口服。回程时，夕阳西下，将苏州河染成一片绚烂的暖橙色。

“晚上想吃什么？”他问，语气恢复了两人独处时的自然。

“回家吃吧。”严妍说，“我去买点菜。”

他有些意外地看她一眼，随即笑了：“好。”

这个“家”字，似乎让车厢里有些凝滞的空气重新流动起来。

他们真的像一对寻常情侣那样，去超市买了菜。他推着购物车，她挑选食材，偶尔商量一下晚上做什么。在生鲜区，他为该买鲈鱼还是鳜鱼“咨询”她的意见时，那种柴米油盐的平淡温暖，几乎让严妍忘记了白天所有的压力和顾忌。

回到公寓，两人一起在厨房忙碌。他负责处理鱼和切配，她掌勺。小小的厨房里挤着两个人，转身都能碰到，油烟机的轰鸣声中，夹杂着简单的交谈和偶尔的笑声。

饭菜上桌，虽不算丰盛，却热气腾腾。他们面对面坐着吃饭，像无数个普通夜晚里无数对普通伴侣一样。

“其实这样也挺好。”张极给她夹了一筷子清蒸鱼，忽然说。

“嗯？”严妍抬眼。

“就我们两个人，简简单单吃顿饭。”他看着她，眼神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不用想公司，不用想协议，不用想别人的眼光。”

严妍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击中了。她何尝不贪恋这样的时刻？

“是啊，”她轻声应和，“挺好的。”

饭后，他主动收拾碗筷去洗。严妍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水流声哗哗作响。这一刻的宁静，让她生出一种错觉，仿佛那些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难题——他的过去、父亲的反对、公司的流言——都可以暂时被关在门外。

然而，当张极洗好碗，擦干手，转身看到她时，他眼中的温柔渐渐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思的凝重。

“严妍，”他走到她面前，双手扶住她的肩膀，“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

他的语气让严妍刚刚放松的心弦又绷紧了：“什么事？”

“朱志鑫的投资款第一笔下周就会到账。”他看着她，“我想……搬出去住。”

严妍愣住了。

“不是要分开，”他立刻解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肩头，“只是……不住在这里了。我在附近找个公寓。在公司，我们还是保持上下级关系。这样……对你，对公司，可能都好。”

他的话，理智得无可挑剔。搬出去，拉开物理距离，减少公开场合的接触，无疑是应对目前局面最稳妥的方式。既能继续工作上的紧密合作，又能最大程度降低私人关系带来的潜在风险和非议。

道理她都懂。可听到他亲口说出来，心里还是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拧了一下，泛起细密的酸楚和失落。昨夜肌肤相亲的炽热犹在，今晨相拥醒来的温暖未散，转眼间，他却提议要搬离这个刚刚开始有“家”的气息的地方。

是为了保护她，还是……一种下意识的疏远？

她看着他，试图从他眼中找出答案。他的眼神很复杂，有关切，有无奈，有一丝不舍，但更多的是清醒的决断。

“你……已经找好地方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飘。

“看了两个，还没定。”他观察着她的反应，语气放得更柔，“如果你想让我留下，我就不搬。”

他把选择权交还给她。可这哪里是选择？留下，意味着将两人关系置于更多不确定的风险中；让他搬走，则是给这份刚刚升温的感情主动降下温来。

严妍低下头，沉默了许久。客厅里只听得见墙上挂钟的滴答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苏州河水声。

最终，她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扯出一个算不上笑容的弧度。

“好。”她说，“你搬吧。”

理智占了上风。在“宏远”转型的关键时期，在父亲的担忧和公司的审视下，这或许是最好的安排。

张极眼中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黯然，但很快被理解所取代。他将她轻轻拥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

“对不起。”他在她耳边低声说。

严妍摇摇头，脸埋在他胸前，闻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她没有说“没关系”，因为心里确实有些难受。但她知道，这是成年人的世界，感情不能只凭一时冲动。

“周末……可以过来吃饭。”她闷声说。

他笑了，胸腔传来轻微的震动：“好，一定来。”

这个拥抱持续了很久，比昨夜任何一次都要安静，却也更加沉重。他们在用体温和心跳，默默消化这个理智却并不让人愉悦的决定。

窗外，夜色已深，苏州河依旧沉默地流淌，承载着这座城市的悲欢离合，也见证着这一段始于利益纠缠、陷于真情、又不得不向现实妥协的复杂关系，在晨光与夜色交替中，缓缓展开新的篇章。